阿泽一行人避开了喧嚣的集市,寻了一间逼仄的小酒肆落脚。木桌斑驳,油腻的桌面散发着陈年麦酒的气味,角落里堆着几只破旧的酒桶,空气中混杂着烤肉的香气和淡淡的龙族人特有的汗臭。他们围坐在桌旁,低声汇总着上午在王城中打探到的情报。简清虽能以王城守备军的身份追查石武、能猫以及那位神秘祭师的下落,但若能多几人潜入王宫,事情总会更顺利些。因此,他们上午的精力都花在了寻找通往王宫的门径上。
阿泽啜了一口麦酒,皱了皱眉,酒液酸涩,远不如塞伦城喝到的那么醇厚。他放下木杯,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我在宫墙外瞧见了宴会大厨的招聘启事。这次王室大婚,听说要连办七日,前来赴宴的贵族很多,王宫的御厨忙不过来,便在集市搭了个试厨的台子,报名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尚杬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面包,嚼得腮帮鼓起,含糊问道:“随便招个厨子进去,就不怕有人给国王下毒?”
阿泽笑了笑:“我和大姐头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也问过这样的问题。他们说,王室和那些大贵族的膳食自有专人掌管,临时招来的厨子只管宴会上其他宾客的吃食。听说还有人盯着,每道菜都得试吃过才会上桌。”
说着,阿泽拿起一块肉饼,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一皱,刺鼻的油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便随手搁回盘中。
虎落咧嘴一笑,面前已堆了一小堆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油光发亮的嘴角沾着几粒碎屑。“阿泽,你该去试试!”他拍了拍胸脯,豪气道,“你做的饭肯定好吃得连龙族都得竖大拇指!”
阿泽低头,盯着盘中那块纹理粗糙的肉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龙族的口味……和我们差得太远,我做的菜未必合他们的胃口。”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起来,“不过,我还是想试试。多个机会总是好的。”
尚杬嚼着面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也去试试。厨房是个好地方,人多嘴杂,又和王宫各处都连得上。囚犯都得吃饭,不是吗?说不定能探出些有用的消息。”
阿泽点点头,目光转向蔚辰。后者正倚着椅背,眉心微蹙,似在思量什么难题。“哥,你打算怎么办?”
蔚辰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我本想直接隐身进去,但王宫的城墙是个麻烦。那些城砖里嵌着魔法,我试了试,破不了。硬闯怕是行不通,得弄块腰牌才行。”
沐柠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苹果,抬头道:“何不借简清的腰牌?你们不是说,国王有意给他个守备军的差事?他在外巡逻时,你们又能心灵沟通,趁机拿他的腰牌混进去不就行了?”
蔚辰眼中一亮,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笑:“好主意。”他顿了顿,目光柔和几分,扫向沐柠,“你呢?这事跟你没太大干系,我看你还是别冒险进王宫了。”
沐柠闻言,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隔着皮肉,她能感受到石武那枚宝石的微温,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昨夜,当飞龙掠过恶魔龙峰的阴影时,宝石曾微微颤动,仿佛与山巅的某物遥相呼应。她压下心底的异样,垂眸道:“我……不打算进王宫。我有别的事要查。”
蔚辰点点头,目光转向蓝雨:“你呢?”
蓝雨端起茶盏,热气氤氲,映得他眼底多了几分冷冽。他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莫奇说过,冰夷的心脏在恶魔龙峰,我得尽快赶去那儿,加固封印。吃完这顿,我就动身。”
阿泽皱眉:“这么着急……也对,冰夷的事情也很紧迫。那虎落呢?你之前不是说需要他帮忙?”
蓝雨瞥了眼虎落,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本想带他同去,但……”他顿了顿,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我若真开口,你怕是第一个不答应,对吧?”
阿泽尴尬一笑,的确如此。
蓝雨摇了摇头,“我先去龙峰探探情况。单是加固封印,恐怕不够……”
沐柠突然开口,声音轻却坚定:“我和你一起去。”她撒了个小谎,“冰夷也是管理官交给我的任务。”
蓝雨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阿泽朝蓝雨伸出手,掌心摊开。蓝雨一愣,迟疑地握住。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到一股冰凉的触感自阿泽掌心传来,像是某种活物在他指间蜿蜒。“离开塞伦城,兑总算能派上用场了。”阿泽笑得有些狡黠,“若遇上危险,用它能立刻回到我身边。”蓝雨低头,凝视指尖那滴黑黝黝的液体,泛着奇异的光泽。他轻声道:“这么厉害……”
蔚辰的目光则转向一直沉默的将黎。后者倚在酒肆的木柱旁,双手环胸,眼神低垂,似在与心底的某道阴影角力。温和的午阳从破旧的窗棂斜射进来,落在将黎的肩头,勾勒出一道孤冷的轮廓。
“将黎,你呢?”
将黎抬起头,“我想进王宫。”他咬紧牙关,声音低得几乎像在自语,“那个该死的操偶师就在里面。那团黑雾……害了我父母,害了我族人。”他顿了顿,喉头微动,叹息如风中残烛,“我早上也四处打探过了,宫墙森严,根本没找到能混进去的法子。”
蔚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不可能全挤进王宫,那太冒险了。尤其是虎落……”他探身瞥了眼虎落腰间的尾环,赤红的光泽在昏暗的酒肆中微微闪烁,像是跃动的火焰,“寅生说不定正朝龙之国赶来。尾环这副模样,怕是会暴露他的气息。眼下只能祈望辰龙的魔法不会对虎落不利。”
蔚辰的目光柔和几分,“我的意思是,你们留在外头。况且还有石虎和何炎曦这两个人类。虽说卢斯放开了外族人入王城的禁令,但人类在龙之国还是太扎眼了。”
阿泽皱眉,掰开一块硬面包,细小的碎屑洒在桌上。“说起来,他俩怎么样了?”
今早简清离开后,众人曾在旅店草草用过早餐。不知为何,石虎和何炎曦吃完后便上吐下泻,脸色苍白得像风雪中的羊皮纸。幸而蔚辰及时从药铺抓了药,才勉强止住他们的症状。
沐柠轻抿嘴唇,“我检查过早餐,里头有些调料……不适合人类。龙石大洲的灵气浓郁,他们吃的有些东西,对我们而言堪比珍稀的魔药原料。”她顿了顿,“我替他们把过脉,看这情形,怕是还得躺上两天。出来前,我给他们喂了点药,这会儿应该睡得正香。”
阿泽眉头拧得更紧,手中的面包被他无意识捏成一团。“就这么把他们扔在旅店没问题?布林登今早走了,说是好不容易回国,要四处转转。现在旅店里应该只有他俩吧?”
沐柠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自信。她伸出手,指尖轻触地面,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熟睡的婴孩。转瞬,一根细小的藤蔓自她指尖破土而出,蜿蜒攀爬,泛着幽绿的光泽,芽尖儿微微颤动。“放心,整个房间已被我的藤蔓裹得严严实实,谁也进不去。稍有风吹草动,我便会知道。”
阿泽盯着那根藤蔓,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忍不住低声道:“酷毙了。”
蔚辰却没被这小插曲打断思绪,他看向虎落和将黎,语气郑重:“沐柠和蓝雨很快要去龙峰,将黎,石虎和何炎曦得拜托你照看。要不是平琴岛实在不安全,我也不希望他们来这么个是非之地。”
况且,如果何炎曦体内的龙族残骸还没被彻底清除,那么放任他在其他地方就太危险了!当然,这个原因蔚辰并未说出口,不过他清楚,将黎是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的。
将黎对着蔚辰轻轻点头,算是应下了。
得益于戌狗的教授,现在的他已经比刚出发时强了很多。
“我也不会一直待在王宫中,等简清换班的时候,我得把腰牌给他还回去,届时我会回旅馆。”蔚辰补充道。
“我也会留下一棵小树在旅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好赶到。”沐柠要了一杯热茶,还叫伙计给打包了一些面包,看样子已经准备出发了,“况且,蓝雨这里不是有阿泽的奇怪魔法吗。”
“原本会更强的。”阿泽苦笑一下,“但是在芜洲的时候,兑魂受了重创,现在只能链接两个地方了。”
“那也很好了,这种力量,凡人可不应该掌握的。”蓝雨看着阿泽,眼瞳微微发亮,似在解读阿泽的过去。
蔚辰继而看向虎落,目光中多了几分警告,“你刚恢复能力,我知道你兴奋,但千万别招摇。龙之国的眼睛可不少。”
虎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胸脯,尾环在他身后轻轻晃动,“放心,我晓得轻重的啦!”
此刻,蔚辰,阿泽和尚杬都在心里叹道:能放心……才怪了!
午饭过后,沐柠与蓝雨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恶魔龙峰的路途,背影没入尘土飞扬的城门。蔚辰领着虎落和将黎折回旅店,手中提着几包适合人类食用的干粮——粗制的黑面包和几块风干的鱼肉,散发着淡淡的咸香,聊胜于无。卧床的石虎和何炎曦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看来是被龙石大洲的灵气狠狠折腾了一番。与此同时,阿泽和尚杬挤进了试厨场的人潮。
试厨台设在王城广场一隅,四周扎满了彩旗,旗帜在寒风中懒洋洋地飘动。木台上摆满了各色食材,龙族偏爱的腥辣调料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混杂着烤肉的焦香和各式果蔬的清香。阿泽与尚杬虽对龙族的口味知之甚少,但凭着过人的厨艺与几分机敏,仍将一盘盘色香俱全的菜肴呈上评审台。评审们低语几句,点了点头,两人的表现无可挑剔,顺利拿到了帮厨的腰牌。
阿泽接过腰牌时,指尖摩挲着牌上的龙纹,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燃起一丝雀跃——王宫的大门,总算裂开了一道缝。
试厨台下,一辆华丽的象车停在远处,车身雕满了繁复的龙鳞花纹,帷帘低垂,遮住了外界的窥探。车内,蕾妮与波顿相对而坐,各执一杯清茶,热气袅袅,茶香中夹杂着淡淡的桂花甜味。蕾妮的目光透过帷帘的缝隙,落在远处阿泽端上的那盘蛋糕上。蛋糕表面覆着一层金黄的蜜霜,点缀着几颗晶莹的浆果,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那蛋糕做得真不错。”蕾妮轻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由衷的赞叹,“隔着这么远,我仿佛都能闻到那股甜香。后天的宴会,怕是有不少佳肴可期。”
波顿斜靠在软垫上,手中茶杯微微倾斜,茶水在杯沿晃荡。他瞥了蕾妮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你很爱吃蛋糕?”
蕾妮放下茶杯,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目光却黯淡下来,。“父王对我管得严,甜点从不许我多吃。不仅仅是我,母后平时也很少吃。”她低声道,声音中透着一丝酸涩,“只有生日或庆典时,我才能尝上一口。王子殿下,你说,做公主做到我这份儿上,是不是有点心酸?”
波顿倾身向前,动作轻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伸出手,掌心落在蕾妮的发顶,缓缓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我一直听闻维扬国王是个伟人,怎么连自己美丽的女儿都不疼惜?”
蕾妮侧了侧头,避开他的触碰,目光低垂,落在膝上的锦盒上。锦盒雕工精致,里面放着的是她给克莉丝准备的新婚礼物。“他是个好父亲。”她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可如今,他却被关在王宫的地牢里。连哥哥的婚礼,他都没能出来……怕是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有。”
波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是怜悯,又似另有所图。他再次伸出手,指尖轻触蕾妮的发丝,这一次动作更慢,更轻。“看你这么心疼你父亲,我也替他难过。”他顿了顿,声音柔得像夏夜的微风,“要不,婚礼那天,我去向父王求个情,给你父亲送些吃食,也好让他沾点儿儿女成家的喜气。”
蕾妮没有再躲,静静地任由他的手指停在发间。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锦盒上,一颗泪珠悄然滑落,滴在盒面上,洇出一小片暗色的水痕。“谢谢王子殿下。”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风中飘零的落叶。
象车旁,能猫懒洋洋地站在阴影里,尾巴轻甩,拍打着地上的尘土。他的耳朵微微颤动,显然听见了车内的对话,但那双金黄的瞳孔却死死锁在试厨台上阿泽和尚杬的身影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低声自语:“真亏你们能想到这法子……”
……
夜幕低垂,龙之国的王城沉入一片幽深的寂静,唯有远处婚礼主场的灯火如星,隐隐透出丝竹之声与欢笑的喧嚣。
能猫护送蕾妮公主回塔楼后,独自踏上归途。他的住处本应紧邻公主塔,作为护卫骑士的居所,但波顿的调令显然只改了名册,未及安置居处。如今,他仍暂居王宫护卫队的帐篷,扎在一片偏僻的营地中。通往那里的小径荒凉,青石板上覆着薄薄的积雪,映着月光,泛出湿冷的寒光。两侧的树影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暗影。能猫的思绪却不在周遭。他低头疾走,脑海中盘旋着如何与简清他们接头的事宜。
婚礼将近,王宫的戒备愈发森严。他皱着眉,尾巴无意识地拍打着身后的空气,全未察觉身后的异动。骤然间,一道黑影从暗处窜出,迅如猎豹,一只铁掌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力道之大几乎让他窒息。能猫心头一紧,本能地握住剑柄,腰身一沉,正欲反击,却听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嘘,是我!”那只手缓缓松开。
能猫猛地转身,借着路旁一盏孤灯的微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埃蒙德。
他的脸上沾着些许尘土,斗篷下摆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某处泥泞之地赶来。
“你已经混进王宫了?”能猫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尾巴不自觉地僵住。
埃蒙德咧嘴一笑,露出几分疲惫的狡黠:“给国王献艺总得排练,马戏团在广场那边通宵忙活,想溜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心思。”他朝远处努了努嘴,示意那片灯火通明的婚礼主场,又压低声音,“好在你这地方冷清,少有人来。不像王室塔楼那边,我连靠近都不敢。”
能猫眯起眼,瞳孔在月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埃蒙德竟能精准找到他的位置,这绝非偶然。他心中越发确信先前的猜想——埃蒙德在王宫中必有内应,且非同小可。他不动声色,试探道:“你冒险来找我,总不会只是叙旧吧?”
埃蒙德的神色一敛,从斗篷下掏出一枚金币,递到能猫面前,动作小心得像在传递一件易碎的珍宝。“帮个忙。”他低声道,语气郑重,“你如今在公主身边,可否将这东西转交给公主的母后,罗斯王后?务必在婚礼前送到她手上。”
能猫接过金币,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借着路灯的微光细看。金币上镌刻着一道金色浪涛的纹章,线条流畅而威严,赫然是罗斯王后母族——阿瑞德家族的标志。他在龙之国待了这些天,深知这纹章的分量。阿瑞德家族无比显赫,如今的首相大人也正是阿瑞德家族的人。
他皱眉,思绪飞转。王后看似自由,但是周围尽是卢斯国王的眼线,戒备森严如铁桶,他一个护卫骑士如何能接近?若通过公主转交,蕾妮又怎会轻易听命?她若起疑,自己可能连小命都丢了。能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币,脑中却闪过午后蕾妮在象车中的低语——那抹泪光,那句对父亲的思念。
“或许……有个人能帮上忙。”能猫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埃蒙德闻言,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却又夹杂着隐隐的担忧。“我知道这事强人所难。”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如夜风,“我试过各种法子,都行不通。这金币……是最后的希望。”
能猫将金币攥进掌心,“我不敢打包票。”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谨慎,“但我会尽力。”
埃蒙德点点头,目光中透出一抹决然。“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得搏。”他拉紧斗篷,朝来路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我得走了,不能让人发现我不在。后会有期,能猫兄弟。”
“后会有期。”能猫低声回应,目送埃蒙德的背影没入夜色,如同一只幽灵般消散在树影间。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龙的长吟,一队飞龙从能猫头上飞过,龙翼刮起的强风将树林草丛中的残雪卷到半空中,又簌簌地落在能猫身边。此刻的他不知道龙队上的是着急赶回来的式祈,但看着周遭的这些掺杂着地上污泥的雪冰,能猫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
或许他们一行人,正不知不觉地走入了一场肮脏的暴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