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光球悬在半空,像一颗颗失了暖意的太阳。那怪物低吼一声,退了半步,眼中渗出的血泪在光下泛着湿亮的红色,竭力眯起,却仍挡不住刺目的亮光。
“它怕光。”将黎沙哑地喊道。他抽身扯掉束在腰间的藤绳,纵身跃上沐柠编出的藤网。光球仿佛听令的军士,随他手势向前汇聚,在怪物与众人之间铺开一道炫白的壁障,亮得几乎令人生疼。
“蓝雨,趁现在。”
“我知道。”蓝雨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他两臂张开,掌心对准汹涌的岩浆,周身寒气陡盛,指尖结出细碎的冰晶。
“凝。”
空气被蓝雨掌中喷出的寒潮撕裂,化作朔风直扑向那红黑色的滚烫的岩流。刺耳的“嗤嗤”声不绝于耳,大股大股的白色蒸汽冲天而起,岩浆流动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表面开始迅速凝结出厚厚的、暗黑色的硬化壳。
战圈另一侧,年轻的药师费恩已跪在受伤的龙人身旁。早已消散的战场刀剑声直到现在还让他指尖发抖,但他手法依旧娴熟,为布鲁姆固定折断的手臂,又将止痛与提神的粉末塞给冈特和几名气喘如牛的战士。“撑住……不会死的。”他低声安慰,炽热的蒸汽慢慢铺满战场,汗珠也在这股热意中顺着他的脸颊滴落。
半空,藤蔓重新舒展。
“正面突击看来是起不到作用,小家伙,趁现在我们去那怪物的头顶上!”沐柠对虎落道。绿光自她掌心渗出,藤网吐出新芽,悄无声息地托起两人向斜上攀升。
虎落点点头,收回爪钩,一只手紧紧抓着韧劲十足的藤蔓。他的尾环闪过一抹赤光,短柄战锤带着跳跃的蓝白电弧凝成实形,金属表面劈啪作响。
他们掠至怪物后颈上方。那家伙还在不停地用前肢挡着将黎步步紧逼的亮光。
“就是现在。”沐柠喝道。
虎落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那股寅虎的狠劲被激了出来。他俯身跃下,身影如鹰坠谷,双手合握雷锤,借下坠之势,砸向怪物的后脑。
“吃我一锤!电光炸裂!”虎落学着以前和阿泽在电视上看到的情节给自己编了个招式名。
锤头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目标!耀眼的电光瞬间爆发,如同无数条雷蛇疯狂窜动,将怪物庞大的头颅笼罩在一片蓝白色的电网之中!虎落甚至因为反作用力被弹开一小段距离,他在空中灵巧地翻身,轻盈地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还下意识地抹了下鼻子,脸上带着一丝“看我厉害吧”的小得意。 然而,他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电光散去,那怪物只是摇了摇巨头,咆哮声更深更凶。被击中的后颈鳞甲之下,还裹着厚厚一层被冷却的熔岩壳,坚硬如玄铁,将雷击的魔力卸去大半,只崩落几块焦黑的碎石。
“什么?!这脑壳也太厚了吧!” 虎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刚才的凶狠劲儿瞬间变成了孩子气的懊恼,耳朵似乎都耷拉了下来。
沐柠来不及喝止,怪物猛地转身,粗壮如石柱的尾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横扫向刚刚落地的虎落!尾巴未至,那灼热的气浪和硫磺恶臭已然扑面而来。
“别想伤他!” 沐柠双手急挥,地面再次裂开,数根更加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出洞,迅速缠绕上怪物的尾巴,试图减缓其横扫的势头。同时,又有新的藤蔓破土而出,在虎落身前交织成一面厚实的藤盾! 砰! 怪物的尾巴狠狠抽在藤盾上,木屑纷飞,藤盾瞬间破碎,但终究为虎落争取到了宝贵的闪避时间。虎落一个狼狈的翻滚,惊险地躲开了致命一击。
等虎落刚爬起身来时,怪物又发出一声厉啸,燃着橙焰的巨爪破风掠去。
“啊呀!”虎落举起锤子,但是显然招架不住这一击。
他额头青筋凸起,显然维持如此大范围的光明魔法也极为吃力。那面光之壁垒瞬间解散,所有光球如同流星般疾射而至,精准地汇聚在怪物抬起的前爪和眼睛前方!
嗡——!
极致的光明再次爆发,仿佛一轮微型的太阳在怪物眼前炸开!
“吼——!” 怪物发出一声痛苦且愤怒的嚎叫,这强光似乎对它的眼睛造成了极大的刺激和伤害。它不得不收回利爪,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向后倒退,本能地躲避这讨厌的光芒。
趁着这个个机会,沐柠再次把虎落“捞”到半空中。
就在这时,蓝雨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岩浆暂时控制住了!” 只见原本流淌的岩浆已经被一层厚厚的、冒着寒气的冰壳彻底封住,暂时解除了后顾之忧。
而在费恩的紧急治疗和短暂休息下,冈特、布鲁姆以及其他龙人战士们也重新站了起来。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虽然身上带伤,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坚定和愤怒。冈特吐掉嘴里的血沫,举起战斧;布鲁姆晃了晃硕大的脑袋,重新扛起重锤;其他战士也纷纷刀剑出鞘。
光芒将尽,怪物缓缓直起身子,低沉咆哮在雪夜回荡。
这一次,它面对的不再是四散的逃兵,而是亮出獠牙的围猎者——蓝雨的冰墙在侧,将黎的光球如鹰盘旋,沐柠的藤蔓在脚下伏动,费恩守在后方,龙人们铁器在手,虎落再度举起闪电锤,面色森冷。
冈特吐出一口血沫,举斧低吼:“为了巴顿,也为了先走的兄弟们——上!”
……
王城的夜色深沉,只有几盏油灯倔强地撑着昏黄的光,火焰在气流里轻微颤抖,灯罩上沾着未擦净的尘迹。
蔚辰盘膝而坐,面前的石桌被卷起的羊皮纸与旧铜盘挤得凌乱。火光映在他额头的纹路上,尚杬看着他,又看了看简清,此刻两兄弟的神貌的确有了不少的区别——至少,蔚辰的额头上刻进了更多的岁月。他闭着眼,指尖在空中缓慢游走,像在描摹一幅无形的图纸。每一道弧线都让空气更沉重,仿佛连呼吸都被符纹缠住。
屋内很静,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咒语声,古老得像是几百年前从墓穴里爬出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细小的颤动,像海底压抑的暗潮。
重构大祭师的魔咒已失败过几次——差之毫厘,便功亏一篑。蔚辰眉间有浅浅的阴影,掌心的微光一度暗淡,他又重新聚起灵力,将失序的符阵一点点掰回正轨。
终于,他睁开眼,轻声吐出最后的词句:
“以彼之痕,溯其之源……显。”
话音未落,刺尾貂手臂上的猎魔印记闪起了光,先是微弱的亮点,像濒死的余烬,随即浮现出一抹淡青的辉芒。那光芒像一口呼吸缓慢的肺叶,一明一灭,最后化作一条纤细的光蛇,从肌肤里缓缓游出,悬在半空。这与奇遁今日在石厅所做的相差无几了!
光蛇无声地游弋,在屋顶投下颤动的影子,像被囚困的灵魂找不到出口。
简清下意识握住腰间刀柄。这些魔法的玩意儿,还是让他心中有些紧张,即便是哥哥施展的魔法,但这魔咒却是来自操偶师的。
光蛇兜着圈子,像是嗅不见气味的猎犬,直到某一刻,它猛地顿住,头颅般的光团猛然一拧,直直指向阿泽。
“怎么会——”尚杬失声。
阿泽像被针刺到一般僵住,喉结微微滚动。
“别动,不会有事的。”蔚辰的声音平静却锋利,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光蛇。
光蛇在阿泽周身徘徊,掠过肩颈,绕过鬓发,最后停在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上方。那处的光亮得更盛,如火舌添上柴薪。
简清一怔,稍微思索一下便想到了:“会不会是残余的魔法……阿泽先前施展‘兑’,送走虎落与将黎,空间法阵的痕迹还没散干净。它追的不是人,而是那道魔法。这么说的话,难道石武也在通道的尽头,在沐柠那边?”
蔚辰点点头,“恐怕是的。但是……这未免过于巧合了吧。”
阿泽闻言,眼神骤紧,几乎不加思索地举手,阴影自他脚边渗出,试图再度张开“兑”的通道。然而阴影刚一凝形,就像被戳破的气泡般散开。他闷哼一声,踉跄退了半步,若非简清及时扶住,几乎要跪倒。
他的唇色发白:“不行……今日消耗得太狠了。而且‘兑’在芜洲受过伤,寅虎给他留下的致命打击还没好。”
“没事的,不要强行施展魔法,休息一下吧。”尚杬咬着嘴唇说道。
阿泽看着神情憔悴的尚杬,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大姐头。要不我再试一试。”
“兑本就不是你的内在魔法,使用起来的确非常消耗心神。我先给你稳住灵气,你再尝试。”蔚辰上前,一掌按在他肩头,掌心涌出温和而稳重的灵力,如泉水缓缓渗入阿泽体内。
在那股温流扶持下,阿泽闭上眼,再度尝试。脚下阴影再度聚起,这一次像一枚被风吹得歪斜的黑色漩涡,在地面艰难地旋出轮廓。通道成形,却细瘦得只能容一人弯腰钻入,边缘摇晃,像裂开的冰面,随时可能崩塌。
“只能维持几息工夫。”阿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汗水已湿透了鬓发,“勉强能过一个人。”
“我去。”尚杬几乎是同一刻跨出一步,没有一丝迟疑。她的眼神像在寒夜中燃着火——即使前方是深渊,她也要踏下去。她攥紧拳头,有些话已在心口压了太久,如今若不去亲口说出,便再没有机会。
“沐柠和蓝雨他们可以帮助你的,尚杬,不要逞强。”简清叮嘱道。
“我会找到他的。”尚杬仿佛没听见简清的叮嘱似的,只是深吸一口气,便头也不回地闯进那道摇摇欲坠的黑暗通道。光蛇似乎嗅到归宿,一跃而入,尾光一闪,没入漆黑。
通道随即剧烈扭曲,像被扯断的蛛丝,崩裂消散。
阿泽双膝一软,整个人瘫坐在简清身上,手臂垂下,呼吸急促,脸色灰败。
屋内重归寂静,只余油灯跳动,照出墙上几道长长的影子,如同无声注视着他们的幽灵。
……
尚杬踏入那道阴影时,世界似乎被撕开。耳边传来低沉的嗡鸣,像风掠过古老的墓穴;四周黑暗翻滚,她只觉胸腔一紧,仿佛整个人被挤进狭窄的兽腹里,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脚下没有地面,她只能凭直觉向前迈步。每走一步,脚底都像踩过一块块薄冰,随时可能碎裂。阴影带着潮湿的寒意,渗进骨缝里。她紧咬牙关,不让心头的慌乱显露出来。
恍惚间,黑暗深处闪过一丝微光——是那条光蛇,在前方游曳,尾端忽明忽暗,像为她引路。
下一刻,她感到一股力道扯住身体,眼前骤然明亮,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
她跌落在积雪与碎岩间,双膝微微一震。耳边轰鸣不绝,咆哮声、金属与岩壳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夹杂着兽类嘶吼与人的怒吼,如同一场由山川亲自奏响的战鼓。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辛辣与血腥味,刺得鼻腔生疼。
她抬眼望去——
山腰被狂风卷起的雪尘笼罩,白与灰在半空翻腾,偶尔透出火山口喷吐的赤红光,映得众人身影若隐若现。
那头怪物高踞在雪坡上,披着厚重的岩甲与熔痕,仿佛从火山心脏里爬出的古老野兽。它的四肢被粗壮的藤蔓死死缠住,每一次挣扎都带动地面震颤,雪与砂石簌簌而下。
将黎控制的光球散落在战圈四周,亮得刺眼,如流落尘世的星辰;沐柠的藤蔓盘结如锁链,从积雪下钻出,一根根攀缠在怪物的腿与脊背上;蓝雨立在熔流前,手臂冻得发白,周身寒气与岩浆的热浪相搏,蒸汽卷起薄雾;费恩匍匐在伤兵之间,手指被冻得僵硬,却仍一边止血一边扶起战友。
冈特和布鲁姆带着尚未痊愈的伤口,肩并肩举起斧与重锤,重重砸向怪物的甲壳,溅出石屑和火星。每一下撞击都带着求生与复仇的狠劲。
尚杬胸腔一紧,心底生出一种迟到的寒意。
她刚落地时的动静引来了几道目光,但众人很快又被眼前的搏杀吸去注意。就在这时,那条与她同行的光蛇自尚未完全闭合的空间裂缝里跃出,划出一道弧线,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战圈中央。
无人能阻止它。
它从沐柠、冈特、虎落头顶掠过,连怪物那层厚重的岩壳也没能挡住,径直没入它的胸口,留下一道迅速消散的幽光。
战场上的嘈杂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
那怪物顿住动作,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手扼住;所有战士也都僵住了动作,目光齐刷刷落在它身上。雪雾间只余呼吸与心跳。
尚杬的心猛地一缩,她喉头发紧,血液似乎也冻结。他想起了刺尾貂说的话——石武被逼着喝下了魔药,变成了扭曲的怪物!如今,眼前那庞然巨影与昔日记忆中的人影在心中无声重叠——那熟悉的轮廓,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如今却披着岩甲与火焰站在他们刀剑指向的另一边。
风卷起她的发丝,贴在脸上,冰冷刺痛。
她像被利刃逼到悬崖边,终于发出嘶哑而撕裂的吼声:“住手——都住手!虎落,将黎,你们都住手!”
声音被风雪撕得支离破碎,却像闷雷在众人耳边炸开。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怪物的眼睛上,泪水涌出,被寒风迅速吹成冰凉的痕迹。她深吸一口气,像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得出那句话——
“那个怪物……他是石武!”
山风掠过雪地,卷走战圈里所有的呼吸声。
没人动,也没人说话,只能听见怪物胸腔深处传出的低哑嘶吼,如同人类临死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