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疾病性情与族中其他子弟截然不同,不喜读书,不好经学,唯独痴迷武艺兵法,终日与弓箭刀枪为伴,经常独自跑到城外山林中狩猎,有时一去数日,带回的猎物却让老猎人都啧啧称奇。
族中长辈多视其为“不务正业”、“桀骜难驯”,但霍闵却隐隐觉得,这侄儿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气象。
尤其是在这乱世,一身好武艺,或许比满腹经纶更能安身立命。
“让他跟着。”霍闵做出决定,“告诉他,路上负责外围警戒探路。他既喜欢舞刀弄枪,就给他个正经事做。”
“是。”霍峻应下,心中却不以为然。
霍疾病再能打,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能顶多大用?
……
霍氏车队出发的日子,选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
百余辆马车、牛车组成的庞大队伍,满载着霍氏数代积累的财富与对未来的不安,缓缓驶出昌邑城,向着北方行进。
霍疾病没有坐在任何一辆马车里。
他骑着一匹从胡商那里换来的、毛发杂乱但筋骨强健的褐色草原马,身背一张几乎与他等高的硬木长弓,腰间挂着箭囊和环首刀,独自一人游弋在车队前方半里之外。
他穿着普通的褐色短褐,外罩一件半旧的皮甲,头发用布条随意束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被晨雾打湿,贴在棱角分明的额角。
他的面容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但眉宇间已有一股锐利之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如星,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与不羁,仿佛草原上独行的狼。
此刻,他正微微眯着眼,扫视着前方雾气笼罩的官道和两侧影影绰绰的树林。
黄河渡口在东北方向,约有四五日路程。
这一带虽还算兖州腹地,但如今流民遍地,保不齐就有铤而走险之徒。
忽然,他耳朵微微一动。
风中传来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鸟兽的声响——是金属轻微碰撞的声音,还有压抑的呼吸声。
霍疾病勒住马,抬手示意后方车队停止前进。他独自策马,缓缓向前又行了百余步,在一处弯道前停下。
“前面的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霍疾病朗声道,声音清越,在雾气中传开。
短暂的寂静后,前方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二三十个手持棍棒刀枪、衣衫褴褛的汉子钻了出来,拦在路中央。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独眼壮汉,手里提着一把缺口长刀,狞笑道:“小子,耳朵挺灵啊!识相的,把车马财物留下,爷爷饶你们性命!不然……”
他话未说完,霍疾病突然动了!
只见他瞬间从马背上摘弓、搭箭、开弦,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弓弦震动声尖锐刺耳!
一道黑影撕裂雾气,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取独眼壮汉面门!
“啊!”独眼壮汉骇然失色,下意识挥刀格挡。
“当!”一声脆响,箭矢撞在刀身上,巨大的力量让壮汉虎口崩裂,长刀脱手飞出!
箭矢余势未衰,擦着壮汉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后方一棵树干,箭羽剧颤!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等那群拦路的汉子反应过来,霍疾病已经收弓按刀,冷冷地看着他们,那匹褐马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再往前一步,下一箭,穿喉。”霍疾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杀气。
独眼壮汉捂着脸颊,鲜血从指缝渗出,又惊又怒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他身后的同伙也被这一箭之威震慑,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滚。”霍疾病吐出一个字。
独眼壮汉咬了咬牙,狠狠瞪了霍疾病一眼,终究没敢再放狠话,捡起地上的刀,狼狈地带着手下退回了树林,很快消失不见。
霍疾病这才缓缓收起弓箭,调转马头,回到车队前。
霍峻已经带着十几名护卫赶了上来,正好看到贼人退走的一幕,又惊又喜:“疾病,你……”
“没事了,继续走吧。”霍疾病淡淡道,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前面三里内应该安全,加快速度,午时前赶到临邑亭休息。”
说着,他一夹马腹,再次跑到车队前方探路。
霍峻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心中震撼莫名。
刚才那一箭的速度、准头、力道,绝非常人所能及!
这个平日在族中沉默寡言、被视为异类的侄儿,竟然有这等本事?
车队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几天,霍疾病充分展现了他那惊人的野外生存和预警能力。
他总能提前发现可疑迹象,避开可能的大股流民或盗匪。
遇到避不开的小股蟊贼,往往一箭惊退,甚至有一次,三个骑马持刀的悍匪试图偷袭车队侧翼,被他连珠三箭,射倒两匹马,剩下一人吓得落荒而逃。
在他的护卫下,霍氏车队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黄河渡口。
渡口的混乱与严苛盘查,让霍氏族人心惊肉跳。
但或许是因为霍疾病那锐利如鹰的眼神和背负的长弓让税吏有所忌惮,盘查过程倒还算顺利,只是被收取了高额的渡资。
渡过黄河,进入冀州地界,霍氏众人也如张氏一般,被冀州境内的秩序与相对安宁所震撼。
“疾病,你看这冀州,果然与兖州不同。”霍闵与霍疾病并肩而行,指着远处田垄间劳作的农夫和巡逻的兵卒,“李响此人,能在这乱世中保一方太平,确是了得。”
霍疾病点了点头,目光却望向更北方,那里是邺城的方向。
他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平日的不羁,多了几分思索与……隐约的战意。
来到冀州,或许意味着新的开始。
这里兵强马壮,名将云集。
那个传说中的李存孝、关羽,究竟有多强?
那位能以弱势兵力北击异族、平定黄巾的神武侯李响,又是何等人物?
少年心中,一股不服输的火焰,悄然点燃。
七日后,霍氏庞大的车队,终于抵达了邺城南门。
而就在同一天下午,稍早一些抵达的张氏车队,已经通过关系,在城中购置了一处不算豪华但足够安置全族的宅院,安顿了下来。
邺城的繁华与秩序,远超张氏族人的想象。
街道宽阔整洁,商铺鳞次栉比,行人车马川流不息却井然有序。市集上货物琳琅满目,粮食、布帛、盐铁乃至来自草原的皮毛、牲畜,供应充足,价格虽比战前高,却远非兖州等地那般疯狂。
更让张延注意的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身着统一服饰的昌衍商盟伙计,以及一些捧着书卷、操着各地口音的士子——那应该就是传闻中“冀州学宫”的学子。
“父亲,我已打听到,州牧府每隔五日,会在学宫附近的‘招贤馆’公开接待各地前来投效的士人贤才。”张范低声道,“不若过两日,我们去试试?”
张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急。我们初来乍到,对邺城局势、李响用人喜好尚不了解,贸然前往,未必能得重视。先安顿下来,摸清情况再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女儿张丽华所住的西院方向,意味深长道:“况且,我们手中……或有更好的‘敲门砖’。”
当夜,张宅西院,小楼之上。
张丽华推开临街的窗户,望着邺城璀璨的灯火。
与濮阳的暮气沉沉不同,这里的夜晚依然充满活力。远处隐约传来酒肆的喧哗声、商铺招揽客人的梆子声,甚至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略显生疏的胡乐。
这座城,充满了生机与野心。
她低头,看着怀中焦尾琴光滑的漆面,映照着窗外的灯火,流光溢彩。
“李响……”她再次无声念出这个名字。
这一次,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探究与……隐隐的期待。
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乱世中,筑起这样一座城池。
而她,张丽华,又将在这座城池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同一片星空下,城南另一处刚刚租下、略显嘈杂的大院里。
霍疾病独自一人坐在屋顶,擦拭着他心爱的长弓。
月光洒在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抬头,望向城市中心那片最为高大巍峨的建筑群——那里,应该是州牧府所在。
那里,汇聚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猛将,以及那个……站在一切中心的男人。
少年擦弓的手,微微用力。
“李响……冀州……”他低声自语,眼中跳跃着火焰般的光芒。
“我霍疾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