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正殿内,晨光熹微,却驱不散一室沉滞的寂静。
平日里踩点甚至迟到的华妃娘娘,竟破天荒地端坐在下首首位。
殿内所有嫔妃的目光,有意无意都掠过她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揣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余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细微的呼吸。
华妃年世兰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纤纤玉指闲适地拨弄着腕上通透的翡翠镯子。
她心中冷哼:若非为了腹中可能到来的龙裔,为了不落人口实,给皇上添一丝麻烦,她何须委屈自己,天不亮就起身,巴巴地来对着这张令她作呕的脸请安?
就在这份异样的静谧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时,内殿珠帘轻响。
皇后乌拉那拉·宜修在剪秋的搀扶下,仪态万方地缓步而出。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座下众人,尤其在看到华妃和人群中那张酷似柔则的清丽脸庞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掌控与厌恶的得意。
“臣妾\/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众妃齐齐起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却掩不住各自心中的波澜。
“都起来吧,赐座。”宜修的声音温和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刚一坐定,她的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甄嬛身上,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意:
“莞常在今日气色瞧着是好多了。病既已痊愈,本宫也就安心了。
身子骨硬朗了,才好尽心侍奉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这才是头等大事。”话语温和,却像无形的丝线,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甄嬛。
“呵呵……”一声清脆又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笑声突兀地响起。
华妃以帕掩唇,眼波流转,看向甄嬛的目光充满了轻蔑,
“皇后娘娘心慈,处处为莞常在着想。
不过呀,依臣妾看,莞常在侍奉皇上的心思,可从来就没耽误过呢。”
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甄嬛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才慢悠悠地继续道,
“这不,才刚有点力气下床,就巴巴地跑去御花园‘偶遇’皇上了。
啧啧,那份‘巧遇’的心思,怕是连我们温宜公主与皇阿玛共享天伦的时光,都想分一杯羹去争一争呢。”
此言一出,犹如冷水入滚油。
齐妃被华妃的话挑得怒火中烧。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那上好的苏绣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撕破,她瞪着甄嬛,声音拔高,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
“莞常在!本宫问你,这宫里什么时候不能去御花园?偏生要挑温宜和皇上玩耍的时候去?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觉得温宜年幼好欺负?
下次是不是轮到三阿哥面见皇阿玛,你也要这般不知廉耻地凑上去插一脚?”
她的话语直白粗鄙,将华妃话里的暗示赤裸裸地撕开,泼向甄嬛。
甄嬛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屈辱感瞬间席卷全身,脸颊火辣辣的。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极力克制的颤抖和委屈:
“皇后娘娘明鉴!嫔妾绝无此意!那日嫔妾久病初愈,实在烦闷,只想在御花园偏僻处透透气,绝无半分窥伺圣驾之心!
与皇上相遇,纯属意外巧合!嫔妾万万不敢搅扰公主与皇上天伦,更不敢对皇子有任何不敬之念!”
她仰起头,眼中蓄满了恳切与无辜的泪水,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后。
然而,落井下石者从不缺席。坐在角落的余莺儿捏着嗓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刻薄与幸灾乐祸:
“哟,莞常在这话说的,可真真是‘凑巧’呢!齐妃娘娘有所不知,前两日嫔妾路过御花园西角,可亲眼瞧见那儿不知何时搭了个崭新的秋千架子,瞧着就精致。”
她掩嘴轻笑,眼神斜睨着甄嬛,“嫔妾当时还纳闷呢,这御花园的布置,向来都是要请示过皇后娘娘的,怎地就有人敢自作主张了?如今想来莞常在,你这‘偶遇’的准备,做得可真是周全啊!
可惜啊,皇上圣明,心里眼里只有咱们温宜公主,怕是对你那点小心思,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吧?”
余莺儿的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甄嬛“僭越”和“蓄意邀宠”两项大罪。
殿内气氛更加凝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甄嬛身上,或鄙夷,或同情,或冷漠。
华妃年世兰端起手边的茶盏,优雅地撇了撇浮沫,仿佛不经意般接口,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公正”:
“余答应,空口白牙的,话可不能乱说。莞常在是懂规矩的人,怎会不知在御花园擅自搭建秋千是违制之举?
这等需要请示皇后娘娘定夺的大事,莞常在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呢?”
她的话看似在为甄嬛辩解,实则字字诛心,直接将“僭越”、“不敬中宫”的帽子扣得更实,暗示甄嬛不仅邀宠,更无视皇后权威。
皇后宜修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始终未变,只是看向甄嬛的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如同腊月寒冰。
这张酷似纯元的脸,这看似无辜却总能引起风波的样子,真是和她那“好姐姐”如出一辙!一样的不懂规矩!
“好了。”宜修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
“不过是个秋千,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本宫念你初愈,一时思虑不周,情有可原。”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但是,莞常在,本宫不希望再看见下一次!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身为嫔妃,当谨守本分,安分守己,时刻谨记宫规森严!
你,明白了吗?”
“嫔妾明白。”甄嬛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那寒意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
下了早朝的胤禛专门来宜修这里吃饭。
眼看皇上就要用完餐,宜修敛了敛心神,脸上堆起温婉恭顺的笑意,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家事:
“皇上操劳国事辛苦了。有一件小事,臣妾想着也该禀明皇上。”
她顿了顿,见胤禛抬眼看来,才继续道,
“莞常在的病既已痊愈,按着宫里的规矩,她的绿头牌,是否也该重新挂上敬事房了?
总不好一直空着,显得不合体统。”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规矩,又显得是出于职责,毫无私心。
胤禛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似乎飘忽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哦?好了就好。挂上吧,这点小事皇后看着办便是。”
那随意的姿态,仿佛谈论的并非一个曾让他惊艳动心的女子,而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件。
宜修心中冷笑,
“皇上说的是。那……”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今日可要翻莞常在的牌子?臣妾也好早些知会她,让她预备着接驾,免得失了礼数,辜负了皇上的恩典。”
她袖中的手指悄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胤禛闻言,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宜修放在桌边的手。
胤禛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新人?”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再新鲜的花朵,看久了也不过如此。哪有旧人知冷知热,侍候得熨帖舒服?”
他刻意拉长了“旧人”二字,目光灼灼地盯着宜修瞬间染上红晕的脸颊。
“臣妾遵旨。”
宜修羞得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