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颂芝便引着太医步履匆匆地跨进了内殿,衣角带起的微风仿佛都带着急切。
华妃原本倚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丝帕,目光空茫地落在雕花窗棂上,沉浸在自己的执念里。
此刻一见太医那身熟悉的官袍,那双黯淡了许久的凤眸骤然迸射出惊人的亮光,整个人都从榻上微微直起身子,声音因压抑的渴望而微微发颤:
“太医。快!快给本宫诊脉!本宫有预感,这次定能得偿所愿!”
那语气,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在绝望边缘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哀求。
“是,奴才遵命。” 太医躬身应道,心中却忍不住又是一声喟叹。
这位娘娘,承宠多年,恩眷不衰,唯独子嗣一事上,真真是命运多舛,令人扼腕。
他小心翼翼地搭上那覆着薄纱的皓腕,凝神屏息。
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华妃紧紧盯着太医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颂芝侍立一旁,双手紧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主子眼底那近乎癫狂的期盼让她既心疼又恐惧。
然而,不过片刻,太医脸上的凝重之色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的眼睛猛地瞪圆,搭脉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仿佛触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太医。娘娘怎么了?”
颂芝被他骤变的神情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劈了叉,唯恐是噩耗降临。
太医猛地抬起头,脸上的震惊瞬间化为狂喜,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天大的喜事啊!娘娘这是滑脉,是喜脉。娘娘您苦尽甘来,您有喜了!”
“什,什么?” 华妃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榻上,凤眸圆睁,檀口微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狂喜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她日日祈求,夜夜期盼,甚至无数次在幻想中描摹这一刻,可当它真正降临时,那巨大的不真实感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娘娘,娘娘您听见了吗?太医说您有喜了。您怀上龙裔了!”
颂芝“噗通”一声跪倒在榻前,喜极而泣,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滴落在华妃冰凉的手背上。
华妃被手背上的温热惊醒,巨大的、汹涌的喜悦终于冲破桎梏,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指尖都在颤抖,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可是……” 太医脸上的喜色忽地一凝,眉头紧锁,再次细细感受脉象。
“可是什么?” 颂芝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冰水浇透,声音都变了调,惊恐地看向华妃的腹部。
太医连忙宽慰道:
“娘娘莫慌,小主子无碍。只是这脉象,娘娘方才可是用了些寒凉之物,或是情绪过于激荡?胎气略有些不稳之象。
不过娘娘洪福齐天,只需即刻服下一剂温补安胎的汤药,静心安养,定能保得龙胎安然无恙,固若磐石!”
“呼……” 华妃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就好,那就好!佛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 她喃喃着,复又看向颂芝,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与不容置疑的威仪,
“颂芝,看赏,重重地赏太医。阖宫上下,统统有赏!”
“奴婢遵命。” 颂芝破涕为笑,连忙起身去准备。
华妃的手依旧轻柔地覆在小腹上,感受着那份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幸福。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至关重要的大事,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无比璀璨的光芒。
“周宁海” 她扬声唤道,声音因激动而格外清亮。
一直垂手侍立在珠帘外的周宁海立刻躬身趋前,脸上亦是掩不住的喜气:“奴才在。”
华妃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吩咐道:
“快去!立刻去养心殿,禀报皇上。告诉皇上,本宫怀孕了,定要让皇上第一个知晓。快去!”
“嗻,奴才这就去。定将这泼天的喜讯亲口禀报给皇上。”
周宁海激动得声音都带了哽咽,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阴郁算计的脸,此刻被纯粹的、巨大的喜悦冲刷得容光焕发。
他顾不上腿脚不便,几乎是拖着那条残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踉跄的急切速度向外奔去,脸上的笑容咧得大大的,怎么也收不拢。
——养心殿
“皇上,翊坤宫的周宁海来了,看着还挺着急的。”
苏培盛躬身进来,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谨慎禀报。
御案后的胤禛正批阅着奏章,闻言笔尖一顿,一滴朱砂险些污了奏本。
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轻叹一声:“哎……”
富察贵人怀有身孕,世兰想必是心里又不痛快了。
“让他进来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疲惫。
周宁海几乎是拖着那条残腿跌撞进来的,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因奔跑和激动泛起的潮红。
他甚至没等站稳当,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亢奋而尖利颤抖,带着破音的狂喜: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大喜,天大的喜事啊!华妃娘娘她有喜了!太医刚刚诊出来的滑脉,千真万确。”
“什么?” 胤禛如遭重锤击顶,猛地从龙椅上弹了起来,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御案上,染红了明黄的奏疏。
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跪在下面的周宁海,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话语的真伪。
那瞬间的震惊过后,巨大的、纯粹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直冲顶门!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洪亮,帝王沉稳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被打破,爽朗畅快的大笑在静谧的养心殿内回荡,连窗棂都似乎跟着震动起来。
“走!快!朕要去看看世兰,去看看朕的小阿哥。”
帝王銮驾以最快的速度向翊坤宫行进,胤禛坐在轿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心潮澎湃。
世兰竟然真的怀上了!
翊坤宫早已是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不过片刻功夫,胤禛的身影便出现在宫门口。
年世兰早已由颂芝搀扶着,在正殿门口翘首以盼。
一见到那抹明黄,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一手下意识地、带着初为人母特有的矜贵姿态护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扶着颂芝就要屈膝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快免礼!” 胤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等她膝盖弯下,便已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护。
他顺势将她虚扶起来,目光灼灼地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存:
“现在你才是最大的功臣,这些虚礼,一概全免!快起来,仔细身子。”
“皇上” 年世兰被这毫不掩饰的珍视与呵护包裹着,巨大的委屈与幸福交织翻涌,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滑落,
“臣妾终于。终于怀上您的孩子了!”
这句话,她曾在心底无声地呐喊过千万遍,今日终于能宣之于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泣音。
“世兰,不哭,不哭。” 胤禛心中一片柔软,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仿佛对待最易碎的珍宝,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哄劝,
“当心伤了胎气,朕心疼。”
“听着,从今日起,你什么都不要操心,安心养胎便是。
给皇后请安……” 他略一沉吟,随即斩钉截铁地吩咐,
“必得坐暖轿!一步路都不许多走!
苏培盛,记下,即刻传朕口谕,翊坤宫华妃安胎所需,内务府优先供给,不得有误!所用之物,皆要太医过目!”
看着华妃脸上那混合着泪水与笑容、如雨后海棠般娇艳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神情,胤禛唇角控制不住地高高扬起,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他轻轻揽住她的肩,动作间充满了珍视。
“臣妾都听皇上的。” 年世兰依偎在胤禛坚实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气。
——景仁宫
“华妃也怀孕了?” 皇后宜修端坐在凤椅上的身体猛地一晃,手中捻着的佛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命运狠狠嘲弄的刺痛。
“宫外的大夫?” 她失神地喃喃,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难道给华妃看诊的那个宫外大夫,真有如此逆天的本事?竟能……”
后面的话她不敢想下去,那念头既荒谬又带着一丝令人窒息的、绝望中的微光。
下一秒,她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猛地从凤椅上弹起,踉跄一步,竟完全不顾皇后的威仪,一把死死攥住了身旁剪秋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让剪秋吃痛地低呼一声。
“剪秋,快去!找到那个给华妃治病的大夫,一定要把他给本宫找出来。没准,没准本宫也能怀孕呢。”
“娘娘,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掘地三尺也把人找来!”
剪秋强忍着手腕的剧痛,看着主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绝望与疯狂希冀的光芒,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担忧和酸楚。
她不敢耽搁,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地消失在殿外。
空旷奢华的景仁宫正殿内,瞬间只剩下宜修一人。
她再也坐不住,像一头被困的兽,开始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焦躁地来回踱步。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捂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动作充满了保护欲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望。
与景仁宫的压抑截然不同,富察贵人所居的宫殿内,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即将爆裂的愤怒。
“砰!” 一只上好的粉彩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华贵的波斯地毯。
富察贵人那张原本娇俏可人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扭曲得近乎狰狞,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连带着头上簪着的赤金点翠步摇都跟着乱颤。
“年世兰!她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挑在本小主风头正盛的时候怀孕。她是不是成心的?是不是就盯着本小主,非要压本小主一头,让本小主难堪?”
她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屋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怨毒。
“小主息怒!小主息怒啊!”
贴身侍女桑儿吓得脸色发白,慌忙上前,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片,一边急声劝慰,声音都带了哭腔,
“您千万保重身子,万不能动这么大的气啊!太医说了,您这胎最忌心绪不宁,现在可一点儿闪失都不能有啊!”
她几乎是跪着扶住富察贵人的手臂,生怕她气急攻心。
富察贵人被桑儿的话一激,像是被戳中了要害。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怒火,丰满的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对!本小主不气,本小主不气。” 她强迫自己坐回软榻上,手指却死死的绞着帕子。
“你现在就去翊坤宫禀告皇上,就说本小主肚子疼,实在受不了啦。”
富察贵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主子,这样不好吧。您这样容易得罪华妃娘娘。”
桑儿小心翼翼的说道。
“怕什么?本小主如今怀有身孕,龙嗣为重,本小主怕她做什么?赶快去。”
富察贵人推了桑儿一把。
“奴婢这就去。”
桑儿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桑儿就到了翊坤宫宫门口。
可是她围着宫门走了两圈,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
死就死吧。
可是她刚迈入宫门口,就被周宁海拦住了去路。
“哪个宫的?来干什么?”周宁海眉头紧锁。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翊坤宫撒野了?
桑儿一下子就被吓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