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京城,先陪同林子墨到崇文书院报到。
郑大儒老早收到方万里寄过来的书信,内容一如既往不说人话。
什么老夫老来得子,到你书院一游,为你书院增辉,切记好生相待,否则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诸如此类的话。
郑大儒冷哼两声,暗骂句‘狗东西’。
不过这封信,加上以往方万里同他炫耀这个小弟子的那些书信,极大激起了郑刚的好奇心。
他倒要亲眼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少年。
因此林子墨刚到书院安置好,便被书院夫子带到了郑刚面前。
得知眼前便是郑大儒,林子墨恭敬行上一礼,“学生林子墨,见过郑夫子。”
郑刚不加掩饰打量眼前的少年,不得不说,老东西眼光一如既往,挑选弟子个个相貌出彩,尤其小逸安和眼前的小子墨。
这徒弟长得好是不一样,放眼前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郑刚脑海里闪过自家几个歪瓜裂枣,眉心紧蹙,在心里自我检讨了一番。
不论学识,光谈相貌,他家那几个玩意儿输了。
郑刚默了半晌,复而看向面前的林子墨,暗自颔了颔首。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心性沉稳,确实不错。
“子墨小子,早听老东,咳,老方头多次提过你。”郑刚指了指案前的椅子,“坐吧,不必拘谨。”
林子墨依言坐下,郑刚接着开口,“你师父身子骨可还好?”
林子墨照实回答,“老师身子硬朗,就是经常挂记着您,若非私塾走不开,定要来京城与好友叙旧一番的。”
郑刚不由得哈哈大笑,老东西对他的挂记,怕不是要打上引号。
郑刚与林子墨闲谈几句,微风吹过,窗外廊下风铃响起‘叮——铃——’一声,慢悠悠的声响,与旁的风铃很是不同。
郑刚抬眸望去,“这风铃很是有趣,风吹过时,声音总比别处的风铃慢上半拍,书院夫子们每次经过,都劝老夫换个新的,但老夫一直留它至今。
子墨小子,你不妨猜猜这是为何?”
林子墨心里苦笑一声,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郑夫子这是在考验他,回答不到郑夫子心坎上,怕是要给老师丢脸。
林子墨看向廊下风铃,恰好又一阵风吹过,远处几个风铃早已叮铃铃响作一团,唯有面前这只,仍旧慢悠悠的‘叮——铃——叮——铃——’作响。
林子墨侧耳听了片刻,心里组织好语言,开口道,“学生以为,慢半拍恰是这风铃的独特之处。”
“疾风掠过,别处风铃迫不及待铃铃作响,乱作一团,唯有它,仍旧依照自己的节奏,丝毫不为所乱。”
“因此,学生猜,夫子正是想以此风铃告诫学子们,学问一道,应同这风铃一般,沉下心来一步一步走,便是慢些也无妨,若是人人都求快,反倒容易失了分寸。”
郑刚越听越坐不住。
书院来来往往众多学子,莫说悟到他留这风铃的深意,便是做到留意这风铃,静下心来倾听的,都为之寥寥。
这一点上,子墨小子已超越书院诸多学子。
此子,心性甚佳。
人就在面前坐着,郑刚更加起了猎奇之心,他当即起身,轻咳声道,“走,子墨小子,老夫带你在书院转转。”
林子墨猜测,方才的回答郑夫子应是满意的,没看已经迫不及待领他到下一处考验了吗?!
“夫子请。”
林子墨跟在郑刚身后,走着走着,来到了后院井口边。
郑刚状似无意一瞥,“呀,走这儿来了呀,既然如此,子墨小子,你来瞧瞧。”
郑刚说着提起一个空木桶给林子墨看,“这木桶书院用了五年,去年摔了个豁口,每每打水总要漏不少水,不少学子怨声载道,成天催着书院换,老夫偏不允。”
这次不用郑刚问,林子墨直抒己见。
“虽有缺口,但并非废桶一只,只不过原本打一趟水足以,如今要多跑上一遭。”
“若是有心急之人,次次都急着将水桶填满,怕是会适得其反,往返数趟也未必如愿。”
林子墨看向郑刚,目光清亮,“这就如同求学之路,学问有缺不可怕,有一处典故没吃透亦无妨,不过沉下心来,多打一遭水罢了。”
“可若是明知有缺口不去理会,一味只顾往前追赶他人步伐,习新而不顾旧,到头来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郑刚越听下去,眼底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小小年纪,学问一道如此通透,老东西从哪儿遇上的苗子!
为何不是他先遇到?!
郑刚心里直呼‘不公’,可转念一想,这小子现在是在他的书院里,那他也是这小子的老师啊!
郑刚上前两步,拍了拍林子墨肩膀,“好小子,日后你的学问,老夫亲自负责,喊声老师来听听。”
林子墨微怔,脑子不停打转,就在他没想好该应还是该拒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嗓音。
“许久未见郑伯,见您风姿依旧,又如此爱护小师弟,老师知晓定当十分欢喜。”
林子墨回过头,见陆逸安提着东西缓步走来,眉眼带笑。
陆逸安将手中物件递给郑刚,“郑伯,这些都是味道甚佳的特产,老师特意托我与小师弟给您带过来些尝尝。”
“好小子,替老夫谢过方老头了。”
郑刚熟稔拍拍陆逸安,毫不客气将东西接了过去,接着同陆逸安道,“逸安小子,你来得正好,你回头转告老方头一声,老夫要亲自负责子墨小子的学问,日后老夫亦是子墨小子老师。”
不等陆逸安开口,郑刚提着特产离开,转身前看了林子墨一眼,“子墨小子,明日辰时,来老夫书房,莫要迟到。”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离开,只留师兄弟两个哭笑不得站在原地。
陆逸安失笑,同林子墨道,“无妨,听郑伯的便是。”
林子墨点点头,他这时也反应过来,这一步,应是老师盘算好的。
林子墨心里好笑叹口气,这一局,是郑夫子占上风,还是老师略胜一筹呢?
明面上看似是两位长辈争抢,实则是他得了天大的便宜。
两位大儒为师,这是何等的大机缘。
他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