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去国,这样的大事却仿佛只是向汪洋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而在边关,百姓们却因为曾经要防着宋国给辽国借道而驻扎下来的阮军要离去而吓得日夜难安。
“真的要走?不能吧?”
“以前咱们名义上还是宋国管的不见他们走,怎么如今咱们也算阮人了,他们却要走?!怎么有这样的道理!”
“不该的呀!他们走了,岂不是又要乱起来?”
“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日子呀!”
百姓们猛然爆发了巨大的热情,把他们留下来!把大军留下来!
那可是近万士兵,他们是有钱的!多少百姓靠着这些士兵吃喝?他们那糟糕的手艺也只能卖给这些当兵的了!这些兵走了,百姓去哪里挣钱?
军营被围住的时候,守将还以为民间哗变,要为宋国报仇呢。
于是他严阵以待,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损失一兵一卒——乔荷花被调走,他好不容易接任,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出事,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不被一撸到底都算是官府开恩,更别说往上走了。
但他也不能下令让士兵对百姓开枪。
这些百姓一看就不是什么土匪宋兵,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们都是极为普通的小民。
虽然边关的日子比以前好了许多,但这里的百姓仍旧刚能果腹不久,他们吃不起油水的饭菜,肉一年也吃不上几回,唯一能常见的荤菜,大概就只有水蒸蛋了,于是一个个无论老少都精瘦得吓人。
面对这样的百姓,守将只能和他们僵持。
偏将给他出主意:“这附近的地主乡绅都被咱们打得差不多了,恐怕不能寻他们来帮忙交际。”
和百姓们直接交流十分困难,因着每个人的诉求都不同,甚至连组织语言的水平都参差不齐,派人出去问,百姓们七嘴八舌,这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偏将,“徐细柳,将军可还记得?”
守将回忆了一下,他看向偏将:“我记得她是做羊毛买卖的?”
偏将纠正了一下:“她做的不是羊毛买卖,是羊毛制品。”
守将:“……制品二字,我说来总觉得奇怪。”
“她如今很有声势?”守将,“此地百姓肯信她?”
偏将笑了笑:“将军不管庶务,不知道此女如今在此地的名声赫赫扬扬。”
守将来了兴趣,让偏将细说。
“若她只是挣钱,不过一豪商而已,莫说咱们,就是百姓也绝不会高看她。”偏将,“但她这些年掏钱修路,又照顾孤寡老弱,建了孤儿院,自己都养了十多个孤儿,宋国去国当日,她还支了摊子施粥施粮。”
守将点了点头。
他们其实也不在乎这个叫徐细柳的女人是真正的大善人还是邀取名利。
只要现在她有用就行。
至于她是好是坏,那是女吏和官员们要分辨的事。
新修的吕宅里,徐细柳正在喝茶,她如今的日子很好过,长子已经成人,现在正在她手下做事,小女儿被她送去了青州读书,丈夫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在发现妻子很有本事之后立刻躺平,每日就是乐呵呵的到处转转,听别人恭维他。
不过虽然攒下了不少家业,但徐细柳从不请仆人,于是新宅建的不算大,一家人打扫起来很快。
家里人少,清静。
所以军营来人的时候,是徐细柳自己去开的门。
听明来意以后,徐细柳披上外袍,匆匆进了军营。
她看见军营外的百姓,也不由瞪大了眼睛,一眼看不到头。
她连忙跟着引路的士兵进去。
虽说这军营在此处已有许多年,但徐细柳却从没进来过,周围也没有百姓能进去,只有士兵们偶尔休沐时能出来走一走,这些兵与宋国的兵截然不同,他们都是读过书的!说话也文雅,从不仗势欺人,说话也是极好听,见人就是“婶婶、小妹、阿叔”,仿佛这里的人都与他们有关系。
百姓喜欢他们,强壮!又不找麻烦,不惹人厌,还很有钱。
因着这些兵的缘故,百姓们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人家都以为,就算自家的孩子不成器,读不好书,算不好账也不碍事,大不了将来到军营外新修的那条街上摆个摊子,只要不吃坏这些当兵的肚子,养活自己总不艰难。
守将看见徐细柳被带进来,很客气的叫她坐,又叫人去倒茶。
“徐老板。”守将笑着请教,“不知外面的乡亲是为何事要围营?这样的场景我未曾见过,还请解惑。”
徐细柳捧着茶杯,她虽然第一次进军营,但只是有些惶恐,并不怎么害怕,她想了想说:“将军,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乡亲们也绝无恶意,只是……听说驻军要撤走,心急而已。”
守将更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可心急的?难道是有些士兵不守规矩?做了什么坏事?”
“不是不是。”徐细柳连忙摇头:“并非如此,驻军军规颇严,没有坏事,只是……将军……”
她小声说:“当兵的都有钱,你不常出军营,不知道,以前在这边,五毛钱就能吃一碗素面,一块钱能加个蛋,如今一个什么都不加的饭团,要两块钱。”
两块钱多吗?守将有些疑惑,他是青州人,幼年的苦虽然还记得,但早已忘了物价。
只记得有记忆起,青州的一碗面就要两块了。
一个饭团当然不能和一碗面比,但也不算太贵,毕竟这里的百姓他们刚来的时候连白米饭都吃不起。
军营里的一切都不需要花钱,他每个月的军饷都是存着的,等着退伍或者转岗后一口气提出来,足够他做个富家翁享福。
“这附近的乡亲,许多都靠着在军营外做买卖,建起了房,买了家什,说了亲。”徐细柳,“你们一走,他们之后去哪儿挣钱呢?他们没什么手艺,也没什么本钱,更何况就算有,又能去哪找买家?”
守将恍然:“原来如此。”
“这倒也不算坏事。”
徐细柳叹气:“可这不是小事,将军,这里穷,乡亲们种地挣不到多少钱,更何况又不是日日都农忙,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忙就是了,不忙的时候一对夫妻过来干活,或是自己摆摊,或是做小工,干个把月,回到老家就能带回不少布和油盐糖,孩子也送来镇上读书,将军,你们走了,附近乡亲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所以他们即便冒着巨大的风险,也想拦人。
驻军?在哪里不是驻?为何就一定要搬走呢!他们的衣食住行几乎都寄托在这群当兵的身上,当兵的一走,他们还怎么挣钱,怎么过日子?又要回到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境地中去?
守将也叹气:“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上面下了命令,我们是必走了,徐老板,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将军。”徐细柳想了想,“追根究底,这是生计的事,除非你们能给乡亲们找到新生计,否则他们是一定会拦的。”
守将充满期望的看向徐细柳。
徐细柳艰难道:“将军……我虽是生意人,却也算不上什么豪商,我做的都是羊毛加工的买卖,用不了那么多人,否则做得多了,那就卖不出去了。”
“我不为难徐老板。”守将也知道,盼着一个民间商户来帮忙处理这件事不太可能。
而他也不能强行搬走,否则百姓们一时激动,也不械斗,就躺在军营门口不起来,士兵们走都没法走,躺一地,总不能压过去吧?
“我得想想办法……”守将突然对偏将说,“我记得,有一队刚从西夏回来的女吏在此歇息,不如请她们过来,咱们集思广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