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散祠堂院中的人,两名执者也退到后殿去了。
待祠堂殿内和院内仅有穆令渊和玉青初,和站在门外的归零,玉青文刚指向西墙阶梯式的供桌。
“刚刚我拜过的那位先人,你们也去敬三柱香。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跪在这儿自醒,直到你们想明白为止。”说完,又向玉青初补充道:“你,亲手去揭那块金绸。”
说完这些,他也离开了。他急啊,急着去安慰夫人。为了女儿的婚事,他们夫妻要站在一起,可不能离心离德。
归零将殿门关上,屏蔽寒冬的风雪。
天亮了又仿佛没有亮,灰蒙色的云层层叠叠,像压在头顶的一块巨石。祠堂院外的夹道,百名紫煞和百名府兵像不知寒冷的雕塑,对峙而站不相让。
佐左见到他出来,抱拳道:“二少将军。”
“左统领。”归零抱拳,然后对府兵下令:“全部撤回去,这里不必守着。”然后,看向佐左,“你们的人到偏院去喝点热茶。他们啊,恐怕要待上几日。”
佐左担忧的问:“城主和城主夫人真的不能接受我家君上吗?”
“等!”
归零高深莫测的给了一个字,然后邀请佐左和紫煞们一同到城主府最西边的小偏院用些茶点。
小偏院是专门招待随行护卫的地方,与城主府相连,又能单独设一道门直通街上。偶尔也用来招待职级低的属下或者远道来的仆从。
整座祠堂的大殿庄严肃目,仿佛发出丝毫的声音惊扰先祖们的神魂,都是对他们的亵渎和不恭。
穆令渊盘腿坐在地上,让玉青初坐在他的怀里,大手轻轻揉着她的臀,哑声问:“还疼吗?我听着声音,后面的几下是真的打。你竟然忍住脾气没打回去,真是难得。”
“唉!我睡得可舒服了,谁知道他们突然下狠手啊。我睡懵了,反应慢才没有打回去。”玉青初故作委屈的扁嘴,歪头枕在他的胳膊,“别说,皮肉苦比车裂还疼。”
“嗯,疼,我多给你揉揉。”
穆令渊的大手不轻不重的揉着又软又弹的小屁股,隔着衣服布料也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玉青初给自己调整个舒服的姿势, 絮絮叨叨着往事。
“当年我闹着出族除籍,祖父、大伯和父亲都罚我抄孝经,我一边抄一边哭,他们三个站在窗外唉声叹气。后来大哥实在看不下去,顶着‘不孝子’的罪名送我悄悄离开燕京城,送去幽九州见你。”
“嗯。你的人没到,祖父、大伯和岳父的密信已经早早摆在我的桌上,字里行间皆是威胁。”穆令渊闷声笑,亲亲她的小黑脸。
玉青初错愕,她从不知段家的文弱书生们能干出威胁的事情来。
“他们是如何威胁你的?”
“若我待你不好,他们便写一本讨伐檄文。将我刻薄妻子的丑事传遍五国十九州,我将成为历史上臭名昭着的虐妻暴君,遭后世万代子孙的唾骂。”
“一本?”
玉青初味意深长,细思之后又觉得可行,骄傲说:“段氏族以文墨立世、书香百年,凭祖父、大伯和父亲的文笔,一本怎么够写的。倘若口诛笔伐,定是千本为始。”
“是啊,段氏族重文轻武,偏偏生出段易昭和你,一对叛逆的小娃儿。”穆令渊忍不住又亲亲她的小黑脸,忧愁道:“小桑儿什么时候才能研制出解药呢?”
虽然小黑脸看久了也觉得眉清目秀、别有风情,不过他更喜欢她白白嫩嫩的漂亮脸蛋。以前,她生得娇俏又不失妩媚。现在……奶娃娃的小圆脸,不知白白的会是怎样的娇美容貌。
“小桑儿能暂时保住我的命已经很不容易啦。让喵喵派人去找找雪仙子的下落吧,恐怕和燕京城的郁太妃脱不掉关系。”
玉青初扶着他的肩慢慢站起来,朝着西墙阶梯供桌走去。从下向上第三层的金绸牌位恰巧是她伸手也无法触碰的高度。
“穆小九,过来抱我。”
“我来。”
“不,我来。”玉青初让他抱着自己高高托举,“爹爹让我亲手揭开,我要听话。”
穆令渊无奈,仍不忘的打趣:“他不准你嫁给我,你也听话吗?”
“听啊!他是爹爹,我是女儿,女儿要听爹爹的……话……”
玉青初揭开金绸,看到牌位上的金漆字,泪水瞬时如注,一颗颗泪珠从眼中氤氲而出,在颧骨上汇集,终泻流而下。
忠义公,段氏,思原公,之神位。
穆令渊也惊讶的无法言语。
玉青初从他的身上滑落,直接跪在地上。她蜷缩成团,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低沉哭声仿佛从胸腔里发出来,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喉咙里。
牌位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尖刀,深深刺断她的心脉,让她心脏一下又一下的骤然停止和重起跳动。磕下去的瞬间脑呆空白,而现在……
刚魂穿到这个世界,襁褓中的婴儿不会哭,憋得小脸青紫。她被老祖父抱进段氏祠堂,老祖父请求段氏先祖帮保佑小孙女活下来,纵使有怒有怨也全报应在他的身上。
一岁的时候,刚学会走路,她跟在老祖父的身边学习千字文。尚在咿咿呀呀,已经能用声调来附和老祖父。老祖父喜笑颜开,称她是天赋异禀的奇女子。
全族人宠她如珠如宝,她是在长兄的背上长大的,在长姐的怀里长大的,二哥也极呵护她,即便他们相差三岁。
五岁,她看见八岁的二哥开始习武。虽然大伯、父亲和堂伯叔们很反对,认为书香世家不该有习武之人。是老祖父力排众议,聘请最好的武师来教导二哥。而她,“天赋异禀”的奇女子又一次展现奇能,竟然比二哥学得还快。
十岁,她亲自送二哥离开燕京城,鼓励他去征战沙场、驻守边疆,实现心中大愿。那也是第一次,她在二哥的面前展示自己的真功夫“爬墙”。
十三岁,皇太子刘恒启的野心被她知晓,她开始筹谋自己的未来。第一次,她知道幽九州,知道九鬿皇,知道五国十九州战无败绩的男人——穆令渊。
十五岁,她自愿出族除籍,与段氏亲断情绝。她毅然绝然奔赴幽九州,和九鬿皇做了一场姻缘交易。
二十岁,她被刘恒启诱入燕京城,亲眼看着她最尊敬的老祖父,最护着她的大伯、大伯娘,最宠爱她的父亲、母亲,最疼爱她的大哥、大嫂,和一直将她视如珍宝的段氏族人们。还有,刚刚摆过百日宴的小侄子,她尚未看过一眼的小男婴。
死了,全死了。
她的流云紫铜十三卫,她的流云战团,她的幽九州……全没有了。
三年的孤魂野鬼,昼伏夜出,没能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时代,这是对她的惩罚,她认!
可是,重生回这个时代,她为何回来?老天爷为何让她回来?
因为怜她,想助她归来报仇?
因为气她,连累段氏族毁灭?
她以玉青氏小女儿的身份回来,将是刘氏皇族的覆灭之始。
玉青初忽然站起来扑向阶梯供桌,双手捧下神位,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老祖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