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赵刚:“老赵,铁路运输,需要火车头。火车头,需要烧煤。‘一号作战’规模如此巨大,日军对煤炭的需求,必然会达到一个顶峰。如果说平汉线是他们南下的大动脉,那么唐山的开滦煤矿,就是为这条动脉供血的心脏之一。”
赵刚立刻明白了张合的意图:“你是说,把战场从交通线,转移到他们的能源和原料产地?”
“对。”张合说道,“破袭铁路,我们是被动的。但深入矿区,发动和组织那里的数十万华夏矿工,我们就是主动的。我们不仅要让他们拿不到煤,还要把矿区,变成另一个让多田骏头疼的战场。这件事,军事进攻是次要的,政治工作和组织发动是主要的。老赵,这比建立情报站更复杂,也更危险,但这是你的长项。”
赵刚站起身,眼中燃起了新的光芒。
“旅长,你放心。有工人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力量。鬼子人能占领矿山,但他们控制不了成千上万颗华夏工人的心。”
一场新的、更加深入敌人经济命脉的斗争,在太原的指挥部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唐山,开滦煤矿。
赵刚抵达时,身份是一名寻找远房亲戚的商人。他没有直接进入矿区,而是在唐山市内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与他同行的,只有两名精干的警卫员,同样化装成生意上的伙计。
他此行的第一个任务,是与冀东地区的地下党组织负责人老冯接头。接头地点是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
老冯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脸上刻着冀东平原的风霜。他在这里潜伏了五年,亲眼见证了数次反抗和数次被血腥镇压。
“赵政委,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在确认身份后,老冯的第一句话就给赵刚泼了一盆冷水。“这里不是太行山,没有青纱帐给我们打游击。矿区被铁丝网和炮楼分割成一个个小块,日军的矿警队和宪兵队随时可以封锁任何一个矿井。”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最麻烦的,不是鬼子人,是‘把头’。鬼子人用高薪和特权收买了这些工头,让他们来管我们自己的工人。谁敢闹事,不用鬼子人动手,‘把头’手下的打手就先把你收拾了。他们比鬼子人更清楚谁是刺头,谁有怨言。”
赵刚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老冯叹了口气:“我们之前也尝试过组织工人,结果呢?带头的几个人,半夜就被人从工棚里拖出去,第二天尸体就出现在了臭水沟里。现在,工人们都怕了。他们想的不是反抗,而是怎么干完活,拿到那点勉强糊口的工资,活下去。”
情况的严峻性,超出了太原指挥部最坏的预估。这里的控制,已经形成了一个由鬼子人、汉奸、工贼组成的严密体系。工人之间,也因为恐惧和猜忌,变成了一盘散沙。
“我需要一份名单。”赵刚说道,“最近因为事故去世的工人家属名单,还有那些因为顶撞‘把头’被开除或殴打的工人名单。”
老冯不解地看着他。
赵刚解释道:“我们不能一上来就喊口号,谈抗日。要先从他们最关心,最痛苦的事情入手。一口吃不成胖子,那就先撬动一块石头看看。”
赵家庄矿井,三号井。
矿工李四的儿子,前几天因为瓦斯爆炸死了。矿上只给了几块钱的抚恤金,连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李四的老婆在矿区门口哭了好几天,最后被‘把头’手下的打手给打跑了。
这件事,在矿工中引起了一些议论,但很快就平息了,没人敢出头。
几天后,一个传言开始在矿工的工棚里悄悄流传。说是有个外地的善人,听说了李四家的惨事,凑了一笔钱,要给矿上所有因为事故死难的家属,每家发一份慰问金。
发钱的地点,就定在矿区外的一座破庙里。
到了那天,李四和十几个同样遭遇的家属,将信将疑地来到了破庙。果然,一个看起来像账房先生的中年人(赵刚的警卫员化装),客客气气地给每家发了钱。钱不多,但足够解燃眉之急。
领到钱的家属们千恩万谢。账房先生只是摆摆手,说:“我们老板说了,大家都是华夏人,有难处,就该互相帮衬。这事,千万别张扬出去。”
这件事,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矿区。
第二天,三号井的‘把头’,外号“王扒皮”,就把李四叫了过去,问他钱的来路。李四一口咬定是远房亲戚接济的。王扒皮打了他一顿,也没问出什么。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又过了几天,三号井的提升机钢缆,在检修时被发现有几股钢丝断裂。按照规程,必须立即停产更换。但为了赶“一号作战”的煤炭配额,鬼子工程师命令王扒皮继续生产。
王扒皮正要答应,一个声音从工人里响起:“王‘把头’,这钢缆要是断了,一罐子几十个兄弟就全完了。李四家的事,你忘了吗?”
说话的是个老工人,平时很沉默。
王扒皮脸色一变。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鬼子工程师,又看了看周围几十双盯着他的眼睛。那些眼神里,不再只有恐惧,还有一丝别的东西。
他犹豫了。
最终,他硬着头皮对鬼子工程师说:“太君,这……这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事。生产要停半天,换钢缆。”
鬼子工程师大怒,但看着几十个工人都不作声,也无可奈何,只能骂骂咧咧地同意了。
这是几个月来,工人们第一次成功地让矿监让步。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矿区。
躲在暗处观察的赵刚知道,他撬动的那块石头,起作用了。
唐山,一家鬼子料理店内。
冀东地区宪兵队队长小野寺,正在宴请特高课课长野村贤次郎。野村是多田骏派来,专门督察开滦煤矿“增产保供”事宜的。
“野村君,请放心。开滦的治安,固若金汤。”小野寺给野村倒上一杯清酒,“这里的工人,都是顺民。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只会埋头挖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