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国眼睛血红,他知道,他的每一个弟兄,都在用生命,为楚云飞在天津的行动,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他不能退,也绝不会退。
他要让多田骏相信,他周卫国,就是张合派出来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主力。
“给老子打!”他对着步话机嘶吼,“告诉弟兄们,咱们多在石家庄坚持一个小时,胜利就离咱们近一分!谁敢往后退一步,老子枪毙他!”
惨烈的战斗,将日军在华北的注意力,死死地吸引在了石家庄这座血肉熔炉之中。
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多田骏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微笑。他面前的沙盘上,代表周卫国一团的红色小旗,已经深深地楔入了石家庄市区,但也被代表日军的蓝色小旗,从三个方向,死死地包围住了。
“周卫国,一介莽夫。”多田骏用马鞭,轻轻敲了敲代表周卫国的旗子,“他以为他很勇猛,但他不知道,他已经是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猪。他冲得越猛,身上的伤口就越多,流的血也就越多。”
野村贤次郎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道:“司令官阁下英明。石家庄已经变成了一个磁铁,将独立旅最精锐的部队牢牢吸住。根据最新情报,他们的伤亡已经超过五百人,炮弹也基本耗尽。山下将军已经完成了对他们的分割包围,预计在四十八小时内,就可以将这股共军,彻底歼灭。”
“不,不要全歼。”多田骏摇了摇头,“留一个缺口,让他跑。一只被打残了的、夹着尾巴逃跑的狗,比一只死狗,更能瓦解敌人的士气。而且,我还需要他活着,继续为我吸引张合的注意力。”
他走到巨大的华北地图前,目光落在了那条平汉线上。
“国宝列车,现在到哪里了?”
“报告司令官阁下,列车已通过保定,正以最高速度南下。沿途虽然遭到了一些零星的民兵袭扰,但都在我‘铁道肃正队’的控制范围之内,并未对列车造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很好。”多田骏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合的所有棋子,都摆在明面上了。周卫国在石家庄,民兵在铁路上。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牌可以打了。他现在,一定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太原的指挥部里,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犯错。”
多田骏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智珠在握的、属于猎人的光芒。
“但他等不到了。我们不会犯错。当那趟列车,安全抵达天津港,当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时,他就会明白,他面对的,是一个他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
他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命令,平汉线沿线所有伏击部队,解除一级战备,转入二级警戒。命令天津港守备司令部,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国宝’的到来。”
“哈伊!”野村顿首。
在多田骏看来,这场棋局,已经进入了收官阶段。他所有的布置,都天衣无缝。他甚至已经开始构思,该如何利用这次“国宝”成功转运的巨大胜利,来向东京大本营邀功,并彻底洗刷冈村宁次留下的耻辱。
他负手站在窗边,看着北平城上空灰蒙蒙的天空。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承载着华夏文明的瑰宝,陈列在帝国博物馆里的场景。那将是大日本帝国,征服这个古老大陆的、最完美的象征。
他,多田骏,将作为这个伟大功绩的缔造者,被载入史册。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享受着胜利者独有的宁静时,几艘不起眼的渔船,已经穿透了浓雾,悄悄地,靠上了天津塘沽的海岸。
第七百八十六章龙潭虎穴
天津的清晨,总是伴随着一层湿咸的海雾。
楚云飞和他的队员们,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码头苦力的衣服。这些衣服又脏又破,散发着汗臭和鱼腥味,却是他们最好的伪装。
他们在夜里悄悄登陆,避开了日军的海岸巡逻队,藏身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里,直到天色微明。
接应他们的人,是天津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代号“老K”。
老K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闪烁着与他外表不符的精明和干练。
“楚先生,欢迎来到天津。”老K的声音很低,但吐字清晰,“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峻。”
他摊开一张手绘的、极其详细的天津港区地图。
“国宝列车,预计今天中午十二点,抵达天津东站。然后,会通过专用线路,直接开进港区的四号码头。鬼子在四号码头,专门清空了一个最大的仓库,我们称之为‘四号仓库’,用来临时存放国宝。”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那个巨大的仓库上画了个圈。
“为了这次转运,天津的守备司令官,松井石根的侄子松井太久郎,已经下令,将整个四号码头划为特级军事禁区。由他的警卫中队,和海军陆战队的一个小队,共计三百多人,进行内外三层布防。仓库周围,架设了四座探照灯塔,八挺重机枪。可以说,那里现在就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一名特战队员听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三百多鬼子,还有重机枪?就凭我们这一百人,想从正面冲进去,根本不可能。”
楚云飞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地图,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老K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松井太久郎还下令,从今天早上六点开始,所有进出港区的华夏工人,都必须经过三次身份核查。我们的人,想混进去,难如登天。”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多田骏虽然将主力都调往了平汉线,但他对终点的防卫,同样没有丝毫松懈。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楚-云飞问。
“有。”老K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将手指,移到了四号仓库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
“这里,是港区总排污渠的一个出水口。这条排污渠,直径有一米五,从城里一直通到港区,最后汇入大海。它的主干道,正好从四号仓库的地下穿过。”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排污渠,潜入进去?”
“理论上可以。”老K说道,“但是,有两个问题。第一,排污渠的内部结构,错综复杂,如同迷宫,我们没有完整的图纸。第二,通往四号仓库下方的那段,必然会有铁栅栏封锁,甚至可能有水雷。这条路,同样是九死一生。”
指挥部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正面强攻,是十死无生。从地下潜入,是九死一生。
“我需要一个熟悉港区内部管道的工人。”楚云飞当机立断。
“有。”老K点头,“我早就准备好了。他叫王大柱,是港区的老管道工,他的父亲,就是因为抗议鬼子克扣工钱,被松井太久郎下令吊死在码头上的。他对鬼子,有血海深仇。”
“好。”楚云飞站起身,眼中燃起了决然的战意,“命令部队,立刻休息,补充体力。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探一探,这个龙潭虎穴!”
他看着自己的队员们,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弟兄们,我们是孤军深入,没有任何后援。这一次,我们不为攻城略地,不为高官厚禄。我们只为,让我们躺在博物馆里的老祖宗,能继续躺在华夏的土地上。”
“我们,是来为国宝‘护驾’的!”
夜,再次降临。
楚云飞亲自挑选了包括王大柱在内的五人,组成了一支精干的侦察小队。他们沿着老K提供的路线,找到了那个隐蔽在城市角落里的排污渠入口。
一股混合着工业废水和生活垃圾的恶臭,扑面而来。
没有任何犹豫,楚云飞第一个,顺着湿滑的梯子,下到了黑暗的、深不见底的管道之中。
他们的任务,是在行动开始前,探明通往四号仓库的准确路线,并摸清地下防御的虚实。
这是整个行动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一旦他们被发现,不仅自身难保,整个百人突击队,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黑暗中,只有他们头顶矿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和污水在脚下流淌的“哗哗”声。
王大柱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在如同迷宫般的管道中,辨认着方向。
“楚长官,前面那个岔口,往左,就快到了。”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产生了回响。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楚云飞,突然抬手,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他关掉了矿灯,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他听到了。
在水流声的掩盖下,有一种极其细微的、有节奏的“滴答”声,正从前方的黑暗中,隐隐传来。
那“滴答”声,轻微却执着,如同死神的秒表,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楚云飞的心猛地一沉。他戎马半生,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某种机械计时装置发出的声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排污渠里,结合老K之前提到的“水雷”警告,答案不言而喻。
他没有慌乱,而是用气声对身后的队员下达了最简洁的命令:“原地别动,关闭所有光源。”
五道微弱的光柱瞬间熄灭,排污渠内彻底被黑暗吞噬。队员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心理素质极佳,虽然心中惊骇,但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默,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只剩下污水在脚下缓缓流淌的声音。
楚云飞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冰冷刺骨的污水,试图通过水流的震动来辨别声音的来源和数量。那“滴答”声不止一个,而是从前方不同方向传来,时断时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死亡的音网。
鬼子果然在这里设了防!而且是极其阴险的诡计。他们并没有用常规的水雷,那种东西一旦爆炸,巨大的动静会立刻暴露他们的防御部署。这更像是一种触发式的报警装置,或者干脆就是威力较小、但足以将他们困死在这狭窄管道内的诡雷。
“大柱,”楚云飞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边私语,“前面是什么情况?”
王大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也被这诡异的局面吓到了:“楚……楚长官,按理说,再往前二十米,就是一个汇流井,几条支线管道都在那里汇合。那里空间比较大,是通往四号仓库的必经之路。”
汇流井……空间开阔,水流变缓,正是布设陷阱的最佳地点。
楚云飞的大脑飞速运转。现在他们进退两难。贸然前进,很可能会触发机关,导致全军覆没;就此退回,则意味着整个“海盗”计划宣告破产,他们将失去唯一的机会。
不行,绝不能退!
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你们在这里等我。”他低声对身后的队员说,“我一个人过去看看。”
“长官,这太危险了!”一名队员立刻反对。
“执行命令。”楚云飞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从腰间解下一卷特制的、极其纤细却又坚韧的丝线,一头递给身后的队员,“你们拉着线,我往前走。如果线突然绷紧或者松弛,说明我出事了,你们立刻撤退,不要管我,把情报带回去。”
说完,他不等队员再反驳,深吸一口气,将身体的重心压到最低,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污水没过了他的小腿,冰冷刺骨。每一步,他都走得极其缓慢,脚掌先轻轻地接触水底,确认没有压到任何可疑的硬物,才敢将重心移过去。那“滴答”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借着管道壁上偶尔反射的、从遥远地面井盖缝隙透下的一丝微光,他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前方的汇流井里,水面上方约半米的高度,横七竖八地拉着十几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