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墨下了公交在857的催促下刚回到学校,便一眼看到自己的值班室前站了好几个人。
为首的女孩脸上有些焦急,不住地四处张望着,宁墨身上的老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张小果的电话打来了。
已经走到跟前了,宁墨就没有接听,而是快步走了两步,笑呵呵对着张小果说道:
“这位同学,你今天咋过来了?”
张小果对宁墨抿嘴一笑,快速说道:
“师傅,今天学校里来了些记者,他们想采访一下你...”
说着,张小果为两边的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宁墨注意到,为首的女记者正是那天来学校采访,自己放行的那人。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了。
宁墨对着对面的几人呵呵笑道:
“我也不知道采访是啥。你们想问啥就问吧,不管是问路还是问事,我都知道不少。”
说着,宁墨便热情地将几人张罗进屋,刚推开门,身后的几人就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而宁墨已经开口了:
“记者同志们,屋里坐坐吧。有风扇,我给你们开风扇。”
几人默契地摇摇头,他们刚刚已经进屋找了宁墨一圈,自然知道屋里什么温度,也知道那两个风扇什么配置。
他们算是有些明白这位小同学为什么这么愤慨了。这么热的天气,在外面走两步都能热得出一身汗,糊在身上胶粘的程度,学校就丝毫不管学生和职工的死活!
“不用客气了李师傅,我们就采您几个外景就行。咱们找个树荫吧!”
宁墨一脸的“虽然不理解但是配合”,跟着几人到了树荫底下,面对着齐刷刷对着她的摄像头,宁墨回答起问题来却毫不磕巴——
“李师傅,前几天的学生持刀事件,您是亲历者是吗?可以为我们讲讲事情的经过吗?”
“这么说,是您将学生制服的?但保卫处在采访中说的是——他们根据学生前期的言论和邮件,提早决策,精确部署,对学生的动态精准掌握,迅速高效地将学生制服...”
宁墨愣了愣,点了点头:
“他们说的也没错。提早决策,他们收到学生的示威信后,觉得学生没那个胆子,所以没管啊。
精确部署...干活的都在门岗,不干活的都在办公室吹空调,很精确啊!
掌握动态,说得也没错。警察抓人还告诉了他们一声,这不就现成地掌握上了!
制服学生也没错,保卫处处长先前说过,我们虽然在站岗,但他精神上陪着我们站岗。我们出一线任务,就等于他出一线任务了!”
宁墨将手一摊,面色认真,很是真诚地说道:
“我认为,领导说得一点错没有!他们这么说,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几位记者互相对视一眼,本以为这年轻的小同学是满腔热血的“嘴强王者”,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啊!就这一番话,他们真有些分不清李师傅是在捧还是在黑了!
可李师傅一脸纯粹,眼神里也没有任何狡黠和算计的神色,他难道真的打心眼里就是这么想的吗?
“那李师傅,你们的工资结算正常吗?每个月是否准时足额发放?”
宁墨听到这个问题,垂下了脑袋,低低地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这个...这个,的确欠了小半年了...但财政紧张,我们也听到了风声。除了等,没有别的法子...”
“那这个...铁皮房,您住了多久了?夏天里面的温度太高了,学校没配备防暑降温设备吗?”
宁墨对着几人咧嘴一笑,笑容中竟透着几分坦然与豁达:
“我来学校干保安八年了。这八年,都是住在这里。
冬天冷一些,多盖几床被子倒也还好。但是难挨的是夏天。四周都是热的,屋子里更是闷热像个蒸笼...”
宁墨无意展开,摆摆手说道:
“再说下去也是些牢骚话,我老头子就不说了。我们这老辈子人,吃苦吃惯了。毕竟打小什么日子没过过。
当年侵略者来的时候,大冬天我躲在我们家地窖里,躲了半个多月,身上都冻得快没有知觉了,还是活下来了。
人嘛,只要活着就行。我们吃点苦不要紧,把苦吃完了,娃娃们就可以享福了...”
张小果的眼睛有些湿润,她好像再次从面前的老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爷爷奶奶。
他们那一代人好像就是,从混乱的战争年代走来,总以为只要活着,日子总能找到一个盼头,苦也总能被消化完...
可是钱都流向了不缺钱的人,苦都涌向了能吃苦的。人生的码头,像是在一直雾气蒙蒙的海边,就连空气中都浸润着一丝带着腥气的咸...
说到最后,宁墨看对面几人的神色都沉重下来,对着他们安抚地笑了笑,说道:
“记者同志们,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其实,今天你们来找我,我很高兴。
我在这西门值班,8年的时间里,放行过的记者采访车辆,少说也有上百辆了。
他们的镜头都是对着学校里的大活动、大场面,对着那些大人物,写出来的也都是大文章...
能有个镜头,低下来拍到我们,能听听我们的声音,我已经很心满意足啦。
谢谢你们啊记者同志,我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实在让我说,我只会说——
工人阶级万岁!无产阶级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