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很喜欢李星锋这种性子。
这些年遇到的形形色色的病人,大多一进门就围着他问东问西,眼神里满是焦灼,恨不得把五脏六腑的毛病都问个遍,从病因到治疗方案,再到后续的复发概率,刨根问底,仿佛不确认每一个细节就无法安心。
他理解这种担心身体的心态,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普通老百姓还好,大多带着几分朴素的信任,只要他说“能治”,就会踏踏实实听他的嘱咐,按时复诊,更愿意相信他身为中医世家传人的专业。
可往往是那些有点小钱、身份体面的人,总带着几分戒备,说话时眼神会不自觉地打量他的穿着,询问时会反复确认“有没有副作用”“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事事挑剔,仿佛他这双常年摸骨正骨的手,会藏着什么坏心思。
像李星锋这样,明明身家不菲,却没有丝毫架子,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多问一句,只等他诊断的人,真是少见。
方才老爹给李星锋治疗时,他就站在一旁的樟木柜旁,默默观察。
这位李总疼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从始至终没有抱怨一句,只要老爹说“放松”“转身”“再忍一下”,他从来没有半句废话,配合得极其到位,连眉头都只是紧紧皱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现在说你下半身的问题,双腿并拢,放松,不用刻意伸直。”
石越收回思绪,走到贵妃椅侧边,目光落在李星锋交叠的腿上。
李星锋依言松开腿。
石越扫了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左脚。
随即蹲下身,右腿膝盖跪在地毯上,右手手指轻轻碰了碰李星锋的脚踝:
“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左脚鞋底的磨损要比右脚的多一些,尤其是后跟外侧,磨损程度大概是右脚的两倍。”
他抬头看向李星锋,眼神里带着几分确认,语气却依旧肯定:
“这说明你常用的支撑腿是左脚,走路时重心习惯性落在左脚上。”
说着,他伸手轻轻握住李星锋的左脚脚踝,拇指按住脚踝外侧的穴位,轻轻转动了一下,而后慢慢将李星锋的脚趾分开。
石越的指腹轻轻摩挲过蜷缩的大脚趾关节,感受着那里的肌肉紧张度:
“脚趾内扣,左右腿长度相差约三毫米,这都是长期不良走路姿势导致的。”
“大脚趾内扣会影响步态,时间长了还会形成拇囊炎,不过现在还不严重,很好纠正。”
松开手,转而用双手按住李星锋的膝盖,掌心贴着膝盖骨,轻轻按压、转动,感受着骨骼的位置和缝隙:
“但是你走路的体态,咦~~~”
石越话音突然顿住,石越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像是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随即又化为几分兴味,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
“有意思.....”
说罢,他的双手顺着李星锋的小腿往上移动,先是按压胫骨外侧,感受骨骼的直线度,接着是膝盖内侧的半月板位置,最后是股骨的大转子处。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仿佛每一寸骨骼的状态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片刻后,他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明显的笑意,那笑意比之前的任何表情都要真切:
“对对对,你最近习武了,而且练的应该是需要扎马步、练桩功的功夫,因为练武的原因,腿部肌肉力量增强了,走路时的重心也比以前稳了,体态也随之变好了,这是好事。”
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了些,眼神也认真了许多:
“我建议,你最少坚持习武三年。”
“用三年时间来养成新的步态习惯,让肌肉形成记忆,这样才能彻底纠正之前的问题。”
“更重要的一点.......”石越话锋一转,坦然地看着李星锋,没有丝毫隐瞒:
“目前我没办法通过正骨直接纠正你的走路体态,骨骼的位置可以调,但走路时的肌肉发力习惯,只能靠你自己改。”
石越继续说道:
“我给大多数人的建议,是学习咱们子弟兵的走路姿态,抬头挺胸,收腹提臀,步幅保持在自己脚长的一点五倍,双臂自然摆动,每天对着镜子练半小时,坚持半年就能见效果。”
“但你是生意人,平时应酬多,没这个时间长期练习,所以保持自己习武的习惯就好,桩功和套路练习对体态的矫正效果,比单纯练走路还要好。”
“好了,坐起来吧,我先给你调整上半身,从颈椎和胸骨开始。”
石越直起身,顺手将搭在樟木柜上的一条雪白毛巾往肩上一搭。
李星锋立马撑着扶手起身,腰背下意识地挺了挺。
他一向信奉“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更何况眼前的石越是中医世家的传承人,家里几代人起就以正骨闻名,那双摸过无数骨骼的手,比任何精密的仪器都让人信服。
“好,来放松,别跟我对抗哦,越放松效果越好。”
石越说着,绕到李星锋身后。
伸出胳膊,右手从李星锋的左腋下穿过,左手从右腋下穿过,轻轻搂住对方的脖子,掌心贴着他颈后的肌肉。
“对,就这样,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胳膊上。”石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温和的讲解意味。
“一直以来,肩颈和脖子都是人类医学的禁区,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星锋摇摇头,刚想开口,石越已继续说道:
“因为这里有大量的神经和血管,对上链接脑部的延髓,那是生命中枢,对下链接脊椎,神经线像树枝一样发散到全身,稍微用力不当,就可能损伤神经,轻则手臂发麻,重则影响呼吸,所以很多医生都不敢轻易碰这里。”
“咔嚓!!!”
话音未落,石越的双手突然发力。
左手稳稳按住李星锋的左肩,右手则猛地向上一托,同时手腕微微转动,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几乎在李星锋反应过来之前就已完成。
一道清脆的“咔嚓”声瞬间从李星锋的脖子处响起,像是干燥的枯枝被人轻轻折断,在安静的宴会厅里格外清晰。
石越立刻松开胳膊,后退半步,右手轻轻拍了拍李星锋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温和的询问:
“不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