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学院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兴来每独往
晨露融融，芳草艾艾。
这天一早，杨以柠来到了图书馆，在关雨欣转达了文静彩儿的话语后，她准备重拾过往的琴艺，即便是用这一双已经残废了的手，也想要试着去重新来过一次。
虽说可以通过科技植入拟生元件恢复手指的机能，但原生的自己更好吧，哪怕路途会很艰难。
不过杨以柠多少是有些胆怯的，一来毕竟是她自己选择离开了朋友们的身边，所以现在仍有些逃避的心理；二来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如今付出数倍的努力甚至还是收效甚微，多年学琴积累下来的经验已毫无用处，打击之大令她相当悲愤与无奈。
好在杨以柠是一个擅长调节自身情绪的女孩，还有一颗坚强的大心脏，但依然不妨碍她被神出鬼没突然现身在图书馆的韩月阴吓了一跳。
“哇啊——！！！”
惊诧的杨以柠再一次尖叫出声，旋即意识到失态的她不禁有些气恼，可当她注意到韩月阴身上表现出的微妙变化时，心中情绪顿时一扫而空，眉眼弯弯一挑，满心雀跃地言笑道:
“怎么感觉你突然变帅了呢，差一点我可就要心动了，哈哈哈。”
“那说明你眼光很不错。”
韩月阴久违的一点幽默感。
杨以柠在琴凳前坐下，手指抚过黑白键弹起轻快的短音，说道:
“呵呵呵，看来你今天心情很好，我都不知道图书馆也是你的根据地之一，我在这里打扰你的清净了吗？”
“以前我来图书馆是为了寻觅一种安静的氛围，虽说如今一些事物已经消逝不见，但此处新生的天籁已让流连忘返。”
琴声无意间变得欢悦起来。
内心忽有感触的韩月阴哼起了一段调子，他特有一副沉郁的音色，原以为会与欢脱的琴声相悖，却因为悠哉的调子演绎出了些许闲适轻漫。
“真是厉害，怎么你在音乐上还有这种造诣，真叫人不爽。”
杨以柠虽然嘴上说着赌气话，语气里却是丝毫不掩饰对韩月阴的欣赏。
韩月阴嘴角微微上扬，骄傲在他脸上洋洋又得意，但这副嘴脸可不是为自己感到骄傲来着，他说道:
“我并非原创，你这样的夸赞虽然会让我心里觉得很美，但原作者那人可是很小气很别扭，也是相当怕羞的，所以她要是知道的话我可就惨了。”
“哦哟？竟然还存在你都完全没辙的人啊？”杨以柠三两步走到韩月阴身前的位子上坐下，像一只好奇心被调动起来的小猫迫不及待，眉梢一抬一压警惕着四周，旋即暗戳戳地低声询问道:
“和我讲讲呗，寂月之影殇大人~”
浑身打了个寒颤的韩月阴满脸无语，载声怨气道:
“请不要用这个尴尬程度满满的名号打趣我了，算我求你。”
“哈哈哈哈，什么话啊你！这名号可是我和雨欣还有雅雅——简姝雅，煞费苦心给你取的诶！”
“我可谢谢你们仨。”
韩月阴虔诚拜三拜。
杨以柠礼尚往来回敬一个拜三拜。
“所以是不是那天和彩儿她们打擂台赛的粉色头发女孩？她看上去就不一般。”
“是的，她叫桃夭，或者你也可以叫她桃桃，我唱的就是属于她的歌。”
“长得好看，音感绝佳，不仅如此音色还好听，手指灵动节奏感完美，偏偏作曲还很优秀，真是比不了一点呐，要不干脆还是放弃算了。”
杨以柠丧气沉沉地往桌子上一瘫，不经意地一个抬头，她看见韩月阴胸口处闪烁着一点璀璨透彻的亮色。
“千万别啊，这么好听的琴声就此消弭太可惜了。”
“行吧，你眼光不错。”杨以柠笑脸盈盈地用韩月阴刚刚的说辞回道，柔顺散漫的青丝耷拉在脸庞上，她用手指将发丝轻轻勾到耳后，眼神飘忽地在韩月阴胸口敞开的地方游走了一遭。
“你身上的这些闪光点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温柔，惊艳无比。”
留意到杨以柠眼神的韩月阴先是一愣，随后他伸手取出了藏在怀里的东西——
一条吊坠，一颗清亮透彻的蓝色宝石。
这是他从无妄之地带出的东西，也是蝴蝶梦海的遗珠，或者说蒸干了一整座灰湖凝练出的宝石。
凝望着这颗石头，思绪万千的韩月阴没注意到对面的杨以柠也已然看得失神。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神来，杨以柠故作淡定地清嗓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最后的目光是停在韩月阴敞露的胸肌上这件事。
“我的评价是非常好看的项链，外表如蓝宝石一般的色泽，而且感觉里面还蕴含着斑斓的彩色，有光照在上面的时候既通透又明亮。”
“不过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太明艳了？”
“抱歉抱歉，我的意思是你更适合深邃一点的暗蓝色，那样才和你的气质更搭。”
闻言，韩月阴不自觉地有些笑意，心情愉悦的他满眼眷睐地说道:
“我恰巧也喜欢暗蓝色。至于这吊坠是我要送给一位我珍视之人的礼物。”
杨以柠表情顿时有趣起来，带着些揶揄玩笑的调侃道:
“那我就不八卦喽，毕竟对你来说有很多的人选嘛。”
韩月阴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杨以柠的眼睛定定地说道:
“她是我的唯一。”
这吊坠，是一颗泪滴凝成的石头。
杨以柠脸上表情错愕了一阵，旋即说道:
“我有预感我以后会知道这人是谁。”
“或许她还会受你照顾。”
杨以柠眼神中忽然冒出一丝狡猾之意，转变话题说道:
“话说这么热的天，就算我承认你身上这件衣服确实很好看，但不觉得闷吗。”
没有意识到其中意味的韩月阴下意识拉开衣口，说道:
“我里面又没穿。”
饱受韩月阴男色款待的杨以柠得意地露出了狡黠的坏笑，不知多少次从桃夭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的韩月阴那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喂，赶紧练你的琴去吧。”
韩月阴声音有些发颤，赶忙整理好衣裳将吊坠收进怀里便要离开。
“你总不能白听我的琴吧，小气鬼——”
身后传来杨以柠打趣的声音，韩月阴头也不回直奔教学楼去。
在把吊坠送出去之前，韩月阴还是打算先向长辈告知一下自己如今的近况。
于是乎，茶香再度满溢而出，氤氲的雾气在窗前缓缓升腾，翩跹飞舞出清寡柔淡的姿态，令人心安旷达。
“李师，这一次的茶难道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工位旁，韩月阴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对端起茶盏却久久未饮的李师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传古至今，煮茶之人温其心事，斟茶之人论其心思，那我这品茶之人……该当如何是好？”
韩月阴思忖久矣，仍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便虚心坦言道:
“学生实属不知。”
李师栈直勾勾地看着盏中凉淡的苦茗，将茶壶放在韩月阴面前，悠悠道:
“品茶无外乎两个动作，拿起，放下。”
“错过了饮茶的好时候便需要放下，后再填茶。”
“你且填茶。”
李师栈两手端起茶盏，示意韩月阴给他手中半满的茶盏填茶。
“可是李师……”
“填茶。”
李师栈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喙，韩月阴犹豫再三也只能照做。
当滚烫的茶水从茶盏里盈满溢出，李师栈的双手已然被茶水烫红，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让韩月阴停下，表情也不见动摇。
直至茶壶空了，神情晦涩不堪的韩月阴满怀愧怍地垂下了头，放下茶壶，双手在茶盏下捧起，李师栈这才将茶盏放下，放在他的手中。
“旧物苦涩，可由新物温暖慰藉。”
“你不想舍弃也好，不想放下也罢，切莫辜负了温情任其流逝。”
“虽说茶盏只有这么大，但你的心可以无限大。”
品茶之人如何是好？费尽心思。
韩月阴抬起头，目光闪烁间已领会其中教诲。
“学生受教了。”
时间悠哉悠哉过去，新的一壶茶也已经空了。
“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今日晨时，许岚他已经奔赴荒域执行任务，他没来得及与你辞行，便拜托我知会你一下。”
听到这个消息的韩月阴沉默了一瞬，旋即展颜轻笑道:
“想必是我让他放心不下，所以才逗留耽搁了这么久时间，以至于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以他的性子定然是不喜欢说再见的，不过他已经留给你足够多的东西了。”
“老师说的也是。”
教学楼空荡荡的，学院广场上满是嬉笑的学生与来往的市民，还有略显局促的新觉生物，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在享受此刻的和平。
与李师栈闲叙了一会儿后，没来由感到一阵困意的韩月阴来到教室，坐在他那阔别久矣的书桌上安适地睡去。
婆娑的树影透过窗户摇曳下一簇绿荫，庇护着安睡的人儿不受梦境侵扰，自由而散漫的风儿吹拂起窗帘，挤进教室送来凉爽，就连太阳也爬过了天花板，收敛起它炙热的光芒。
这时，有人悄悄来到教室，轻轻搬动书桌坐在了韩月阴的身旁，枕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睡颜。
正当晌午时，随着放课的铃声响起，空旷的教室里韩月阴渐渐醒来，朦胧的睡意让他有种恍惚未眠的感觉，目光尚还有些慵懒，他一个抬眸，接着，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一双秋水剪瞳，眼波流转间仿佛在遗憾些什么，像是在怪他醒得太早。
“可惜。”
桃夭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红印，看着他慵懒的姿态，看着他回过神来时的错愕，旋即不由得笑出了声，笑得花枝乱颤，可眼下，分明她脸颊上的两团绯红才是最有趣的。
“为什么我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呢。”
“谁叫你毫无防备呢。”
“对你还有所防备就显得生疏了。”
“呢呢呢，肉麻死了。”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间桃夭避开了韩月阴的目光自顾自梳理着头发，莫名有种娇羞的感觉，含苞的花儿盛放前的一许忸怩，应该就是如此吧。
“你听好，接下来的话必须一字一句给我认真听到心里去，我可没有那种重复一遍的勇气。”
听闻此话的韩月阴坐直了身子，仿佛临危受命的骑士严阵以待。
桃夭捂着脸，在一次深呼吸后看向韩月阴，此刻的她脸上绯红更甚，好像吹弹可破的荔枝晶莹剔透，白里透着红，蕴含着无数甜蜜的心事。
“其实，我有养花的，水木花园里的花卉几乎都是我打理的，我很喜欢花儿盛放时的美艳。但同时，我讨厌季节的轮转，并且厌倦等待。”
“盎然的春天，我不喜欢，乍暖还寒的气候让人心烦，可那里有盛放的白山茶花；灼热的夏日，我不喜欢，总是叫人大汗淋漓，可那里有濯清涟而自美的青莲；寂寥的秋季，我不喜欢，目之所及满是枯败之色，不过还有嫩菊在点缀着金黄；寒冷的冬时，我不喜欢，却有梅花依旧烂漫。”
“有个人说‘季节交替着死去，但永远有花开’，可我没那么多心情去为枯萎的花举行葬礼，更没有自信能养好下一簇花。”
“我不想再等了，我想有一株永远盛开的花在我身边灿烂着，哪怕要我付诸一切去爱呢，我想要你，我只要你。”
“韩月阴，请成为我那独一无二，永恒盛开的花，伴我身侧，好吗？”
当最后一个字从桃夭嘴里说出，时间仿佛横亘了几个世纪变得格外熬人，安静的教室里他们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怦然作响的心跳声犹如鼓点般喧哗激荡。
这一次，桃夭没有一贯强求，也没有狡猾地利用韩月阴心中的漏洞，而是把选择权交还到了他手中。
或许杜琳绮的话真的影响到了她。
可是沉默间，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从记事起妈妈告诉我说，‘如果你想让一个女孩子停止哭泣的话，就认真说爱她吧’。”
“因此，我会为曾经自己的言辞负责，也将践行过去的诺言爱你。”
“但是...对不起，如今的我不敢妄言任何事，所以我无法回应你对未来的期待，用另一种身份和另一种爱陪伴你。”
随着韩月阴话音落定，桃夭放在胸口紧攥住的双手缓缓松开，她长舒了口气，似乎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竟然敢甩我，真是有勇气啊。”
“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难道我还不够好吗？”
“不过确实还是我太着急了，这是第一次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你可要随时准备好哦。”
桃夭露出了她招牌性的侵略性满满的笑容，旋即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一只不可违抗的手抓住手腕拉回座位，任由那臂膀将自己紧紧搂抱在怀里。
无语凝噎，在背过身的那一刻便已经泪流满面的桃夭此刻再也无法按捺住满心的凄凉，慌乱间手足无措地抱紧韩月阴。
“……你混蛋！”
两人静静抱着，任由时间缓慢流逝，直至盛夏的光影闯入，铺满教室的地面。
啪——！！！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韩月阴的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回荡在耳畔的脚步声宣告着桃夭的离去，她离去时有意地留下了一道恶狠的目光，看得韩月阴有些没法心安。
那分明就是在撒娇啊……
我理解错了吗？
“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韩月阴循着声音看去，倚靠在门口拿着可乐薯条汉堡大快朵颐，仿佛看了一出好戏的封洛琛脸上露出一抹油腻的笑容。
封洛琛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刚迈出脚步就被门槛绊住狠狠摔在地上，滑稽地令人发笑。
可惜韩月阴现在并没有那种心情，当然也没有半点同情心就是了。
“定是被刚才那个女人诅咒了，可恶。”
“难道不该怪你的头发吗？桃夭性格一向娇纵，若是她迁怒于你还请不要在意。”
“这你大可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被她威胁了。”
“那就好。在我的印象里你不是经常抛头露面的那一类人，今天倒是积极。”
封洛琛站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涂涂画画描绘出昨日的奇观，一板一眼道:
“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见证过一场梦幻的狂欢之后，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产生了好奇呗。”
“你真是一点素材都不肯放过啊。”
于是，韩月阴叙述了他在无妄之地里的见闻，封洛琛饶有兴趣地听完后，叹一声气说道:
“行，我记下了。”
“为什么叹气？”
“你比谁都清楚自己要走的路，所以如果哪天你消失了，我就按照这些脚印，一笔一划，想方设法地全部复现出来，让所有人都不得好过。”
“你也太恶毒了吧，不对……恶毒的是我……”
“你知道就好，渣男。”
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韩月阴明白自己能够重获新生是因为有着朋友们的帮助，现在他把目光看在当下。
“我想不明白，桃夭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找我，她不像是会在‘喜欢’这个情感上纠缠的人。”
“你到底是想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呢？”封洛琛别有深意地看向韩月阴，后者旋即有些心虚地避开了目光，封洛琛说道:
“我不擅长猜测女孩子的用心，恐怕她是想以这个方式牵绊住你，换言说，她对你既无法安心又太贪心。”
“……”
“好了，咱不耽误你时间了，还有一堆事儿要我这个学生会书记忙呢。”
“你？学生会书记？看来学生会已经快要完蛋了。”
“是吧，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