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道舍内,仅一盏鲛人烛幽幽摇曳,将半人高的修炼密阁轮廓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映照着四位沉默的身影。
窗外,银河道院飞檐斗拱的森严轮廓在浓重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远山隐没于厚重云霭之下,万籁俱寂,连松针坠地的微响都清晰可闻。
华曦子盘膝端坐于自己的密阁之中,双目微阖,心神却如沸水翻腾。
明玄口中那魔鬼三关的考验,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心头。
归墟境……这等境界的自己与两位兄长,再经此等锤炼,真能百尺竿头?
银河道院那些高境大能,所授之法,当真能切中要害?
他心中始终笃信一条:境道生死战,唯有实战才是破敌证道的唯一法门。
纸上谈兵,终是虚妄。
一丝疑惑悄然滋生:莫非,自己的心境尚未真正“归零”,仍有挂碍?
然而,对明海真君所授的挥手剑气,他却是心悦诚服。
那凌厉与圆融并存的剑意,直指大道本源。
这两日,另有两件事物牢牢攫住了他的心神。
其一,是玄智上人与羽际真人联袂施展的白光盾防术。
那纯粹而浩瀚的法力构筑的屏障,坚不可摧,令人神往。
即便是陆机兄长,也未曾显露过这般手段。
其二,则是问道宫明海真君用以封存天剑的“铜墙铁壁”。
此术与白光盾防术似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以强绝法力构筑绝对防御,然其本源气息却又截然不同,更显古拙厚重。
若能习得此二法……华曦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精芒。
不仅自身修为将获巨大裨益,若能将其融入九玄剑阵,令众兄弟皆得此护身之能……那天剑剑门,何愁不能傲视寰宇?
一念及此,饶是华曦子心性沉稳,胸中也禁不住涌起一股炽热。
自己仅为归墟境初境,而两位兄长在此境已经浸润多年,自己的师尊言歆也是停留在归墟境中。
他隐约有种预感,归墟境是海山修者几乎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微微抬眼,目光投向左侧密阁。
普凡盘坐如古松,指尖于身前虚空无声划过。
指端过处,空气泛起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细微涟漪,又瞬息平复,仿佛有无形丝线在他指尖生灭轮转,演绎着空间玄奥。
“曦子,这‘魔鬼三关’,你我兄弟或可先行推演一番?”
普凡的声音低沉响起,仿佛早已感知到华曦子的注视。
“正有此意。”
华曦子收回目光,语气沉静,“普凡兄长想必已窥得几分玄机,曦子洗耳恭听。”
右侧密阁中,言贤那颗圆溜溜的脑袋立刻探了出来,小眼睛里满是急切:“普凡兄长快讲!小弟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等您的高见了!”
普凡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声音却如寒泉击石,字字清晰,敲在众人心头。
“所谓千钧,必是重力法则加身,如负山岳,碾磨筋骨皮膜。”
“万刃,当为空间切割之阵,无形锋芒密布,撕裂护体罡气,稍有不慎便是千刀万剐。至于‘焚心’……”
他顿了顿,眉宇间显得更为沉肃,“必是炼魂真炎,由内而外,灼烧神魂意志,动摇道心根本。”
“三重劫关,环环相扣。”
“锻体、砺意、熬魂……银河道院,果然深谙磨砺之道。”
他目光扫过窗外道院森严的轮廓,窗棂透入的微光落在他眉峰,更添几分冷峻。
“炼器?”言贤猛地从蒲团上弹起,小眼睛瞪得溜圆,“这不就跟打铁一个理儿?千锤百炼,水火交攻?”
他倏地转向华曦子所在的密阁,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华大掌门!您那宝贝袖坤袋里,除了硬通货灵石,总该有点压箱底的宝贝吧?扛山符?辟火珠?实在不行,上好的金疮药、清心丹,多多益善啊,有备无患呐!”
华曦子膝前,紫阳乾坤剑与玄铁日月剑静静横陈。
剑身光华内蕴,如同呼吸般明灭流转,将他沉凝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眼睑微启,指尖拂过冰冷剑脊,声音不起波澜:“言副掌门,外力取巧,便是自误。”
“ 明玄真君设此炼心台,岂容旁门左道?”
他目光如电,扫过言贤那张写满急迫的胖脸,“不过……丹药确需备足。”
“哎呀呀,我的华大掌门!”
言贤立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什么外力不外力的,生死关头,活命要紧啊!”
“您不会是舍不得逍遥仙帝赐下的那些宝贝吧?”
“我可知道,袋子里好东西多着呢!”
他搓着手,可怜巴巴地补充:“再说了,华大掌门,您真觉得小弟我这身板能扛过那魔鬼三关?”
“ 要不……您趁早物色个新副掌门吧?免得耽误咱九玄剑门的大业……”
华曦子被他这番做作弄得哭笑不得,无奈摇头:“罢了罢了,到时袖坤袋借你便是,其中之物,你酌情取用。扶助弱小,理所应当。”
言贤脸上的愁云惨雾瞬间消散,绽开一个极其满意的笑容。
“这才是我英明神武的掌门嘛!那现在……嘿嘿,掌门大人,先分点丹药压压惊?”
“依你。”
华曦子心念微动,袖坤袋口灵光一闪,数个温润玉瓶无声落在中央案几上。
瓶身氤氲着不同色泽的宝光,药香虽被极力收敛,依旧有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气息逸散。
“上品回元丹,补气续命;极品生肌散,肉白骨;此乃师尊所赐护心守神丹,可固本培元,抵御神魂侵蚀。”
“均分,以备不测。”他看向言贤,“ 由言副掌门分予两位兄长,不知是否满意?”
“得令!”
言贤嘴角上翘,只要有宝贝分就高兴。
他动作麻利,眨眼间便将丹药分派完毕。
燕北霄蒲扇般的巨掌一抄,属于他的那份丹药便消失不见,动作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
普凡微微颔首致意,玉瓶无声滑入宽大袖袍之中。
言贤捏着一粒龙眼大小、色泽金黄的极品回元丹凑到鼻尖,深深一嗅,浓郁药力直透肺腑,脸上却依旧带着几分不甘。
他捏着丹药,压低声音,带着点不死心的狡黠:“外力靠不住,咱认了。可这临阵磨枪……总不算犯规吧?”
“ 普凡兄长,您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压箱底的调息秘法?或者固守神魂的小窍门?指点指点呗?”
普凡并未立刻作答,而是缓缓阖上双目。刹那间,他周身气息变得沉凝如渊,仿佛连周周的空间都随之凝固。
数息之后,他重新睁眼,眸中湛然神光深邃如古井寒潭:“言贤,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当此关头,分心旁骛,徒增烦扰,不如抱元守一。”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引真气,如汞浆流转周天,务求圆融无瑕。”
“ 定心意,若古镜映照虚空,不起半分波澜。”
“ 敛神魂,似星火沉潜深渊,深藏不露锋芒。”
“以自身之不变,应外劫之万变,方是渡劫正道。”
话语虽平淡,却蕴含着磐石般的定力,无形中抚平了空气中弥漫的焦灼。
“师弟所悟极是。” 燕北霄极其郑重地点头以表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