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日落。层叠的云被覆上红色的帷幕,托着圆盘一样的太阳,在天边静静等候时间的流逝。‘d系列无罪’的呼喊声随着风的摇曳,从社区的围墙外,缓缓流进屋内,仿佛一场来自世界尽头的幻听。她站在二楼处,看着忙来忙去的人们,思绪涣散。房间已被搬空,又回到了她没买下它时的模样。她还能回想起自己刚刚搬入这里的情景与心情。那时的莱内森,还活着。幸福与美好的记忆储存在这里的每个角落,还有他曾经存在过的味道。她也在拼命回忆他与她的过往……可她根本做不到理智,因为每一帧的镜头,都会牵动到她那颗无比脆弱的内心。太痛苦了,尤其在想起他已经离她而去以后。可她又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只有她回忆得越多,‘栖光’里的他,才会越真实。
‘栖光’里的她,无疑是幸福的。爱她的父母,没有过世的他,财富与地位,还有即将出生的宝宝。梦醒的时刻,是她被推进产室的刹那。头顶的灯刚刚亮起,她就被拉回了现实。幸福就像梦幻泡影,一瞬间就被戳破了。她再度失去了她的莱内森。
她哭了,在黑暗的舱室内。直到w打开舱门,直到w告诉她,她此次的‘时间之旅’,已经结束。然后她就发了疯,她苦苦哀求它,再把自己送回去。她要亲眼看到自己孩子的诞生,她要与他走完美好而漫长的一生。多少钱都可以,哪怕是用她所有的财产来换。
但对方却说:女士,今天的你已经不再适合进入‘栖光’,强行进入,会造成你思维的扭曲的。因为这是你的第一次进入,你的大脑,还做不到完全适应。请静待一周后,数据阵列分析模拟出最适应你大脑的环境,再来体验。
然后,它又告诉她:在接下来的一周中,她可以回忆她所求所需之人的一切细节,而且越多越好,因为只有这样,数据阵列才能更好地模拟出他的存在。
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一周都不能见到他。一周……漫长而痛苦的一周。她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度过。
单调的墙壁,被霞光照耀的地板,半拉开的门,还有头顶那盏,镶入天花板的荧光灯,是现在仅剩下的存在了。
卖房子的决定是昨天下的。因为她确实听了w的话,独自前往位于鹿岛社区的家,找寻她与他曾经的记忆去了。但她也高估了自己。实在太痛苦了。空气中都飘满了他存在过的味道,每走一步,每呼吸一次,她的心就会跟着疼痛一次,她根本承受不了失去他的滋味,所以更别谈什么回忆了。如陷泥潭,她只想尽快爬出去,她只想尽快回到那个完美又温柔的世界里去。那里什么都有,那里的她,也幸福无比。
‘栖光’的所在地位于中心区远郊,亘光顶之上。距离它最近的居民区大约在十五公里之外。她决定搬到那里去,买个小房子就好——只是作为回归现实的暂时栖所,也只是作为蒙骗妹妹的存在。她也决定好了,她要在‘栖光’中度过剩下的人生,有他在的人生。
“哎呦,这是要搬家吗?”
窗外,有人闯进了她家的园子,并向妹妹带来的那些帮手(守卫队队员)询问道。是木村夫人。
“对。”往车上搬家具的某人回复。
“为啥要搬家?”木村夫人抻着脖子,往客厅处看了看,眼珠子还滴溜溜的,就像个贼。
帮手们没理她,衣柜被抬进车厢。
“小伙子,伊莱丝侄女呢?”木村夫人追着问,“哎呀呀,这个东西这样大,你们也要搬吗?欸?那个摆件呢?你们也搬走了?唉,每天晚上我都听喜欢它‘啪嗒啪嗒’的声响了……怎么还搬走了呢?伊莱丝侄女呢?”
伊莱丝有点烦她,于是决定不出面了。她回身,坐了下去,倚靠在清冷的墙壁上。霞光从地板上撤离,灰暗的颜色涂在了上面。木村夫人的声音在继续,但她也懒得理会了。就像街区外那些暴走的人们一样,她觉得她,也只是来自另外世界的过客。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妹妹的声音突然加入了进去。
“……请问您是?”
“邻居,呵呵,邻居。”
“您有什么事吗?找我姐?”
“哎呦呦,怪不得这么漂亮,原来是伊莱丝侄女的妹妹。您也姓布鲁,对吧?哎呀呀,这住的好好的,怎么还搬家了呢?哎呀呀,这东西这么多,你们搬得过来吗?”
“有什么搬不过来的?”
“可我看车厢都塞满了呢。”
“那就再搬一趟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又笨又重的,我看这两个小伙子也累得不轻……看样子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早晚得丢,要不给我吧?我正好缺个衣柜哩。”
“那就自己去买嘛,你要别人的东西做什么?再说,这是我姐的东西。”
“你姐肯定会同意的,你姐同我的关系可好哩,她还经常来我家里吃饭哩……来,小伙子,搭把手,帮我把柜子抬到那头去……哎呦,这纹理,这做工,呵呵,卡奈家具的东西还真是不错……”
“喂,谁允许你擅作主张了?把手放下!你到底谁呀?不会是小偷吧?”
“哎呦呦,你这闺女,说话咋那么难听哩……我是伊莱丝侄女的邻居嘛,不给你说了嘛……我就住在那里。这东西又笨又重的,我看也没怎么使,你们大户人家的闺女还爱撇东西……那还不如给我哩……头些天,你姐还撇了一个包呢……那个包,只是提手那里坏了而已……你看这里都擦掉皮了,她早晚会撇的嘛……”
我丢过包吗?哦……丢过……莱内森送的那个,我本来想剪烂的,但没找到剪子,就在他离家出走那天……不对……她咋知道那个包的提手坏了?我丢进垃圾桶里了呀……难道她……去翻垃圾桶了?啊?不会吧?不是……她看起来不是挺有钱的吗?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妹妹不知说了句什么,木村夫人便彻底怒了,“哎呀呀,真是越有钱就越抠门,越抠门就越有钱……就这么一个破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哎呀呀,算了算了,我不要了……唉,真是小气,不给就不给么,这么凶做什么……简直像个没教养的野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