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充满书香与回忆的温暖书房,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满墙的书籍和地图。
诺恩舒适地陷在他那张宽大的的扶手椅里,腿上盖着一条厚实柔软的羊毛毯。窗外,吕贝克的秋意渐浓,但屋内却暖意融融,这就是他辛苦一生后,理应享有的宁静晚年。
当然,纯粹的闲坐对于忙碌了一辈子的诺恩来说,有时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他偶尔会在家人的陪伴下,去吕贝克大剧院欣赏新排演的戏剧,也会在阳光晴好的下午,看着孙辈们在花园里追逐嬉戏,享受天伦之乐。
但更多的时候,诺恩还是习惯性地坐在这间书房里,聆听书记官汇报帝国各地乃至国外的最新情报。这几乎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忙活了一辈子,若是一段时间不听汇报,心里反倒觉得空落落的,仿佛与那个亲手参与塑造的世界脱了节。
“殿下,近期的国内要闻都已整理完毕,总体看来,一切正常,并无特别紧急或重大的事件。”年轻的书记官声音平稳,一边念着简报摘要,一边将整理成册的文件轻轻放在诺恩身前的阅读架上。
诺恩拿起老花镜,大致浏览了一下标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年来,帝国大体上一直沿着他当年与小腓特烈共同规划的道路稳步前行。
当然,说是一帆风顺那是不可能的,期间也经历了数次不小的风浪。
首先便是遥远的耶路撒冷再生变故。当年诺恩凭借军事压力和外交手腕缔结的和约,终究没能敌过时间以及领土、宗教、民族间根深蒂固的矛盾。萨拉森人再次凝聚起力量,重新夺回了圣城。
这件事本身与已然重心北移的帝国关系不大,但已经成长为一名英武帝王的小腓特烈在听闻消息后,眼中燃起了奇怪的期望。
小腓特烈迅速发出帝国动员令,亲率四万经过军事改革后更加精锐的大军开赴圣地。令人称道的是,他并未一味强攻,而是通过高超的外交谈判与军事威慑相结合,兵不血刃地迫使萨拉森人让步,再次将耶路撒冷纳入了基督教世界的版图。
这一壮举让腓特烈二世的威望如日中天,被民众誉为“基督卫士”。
然而,诺恩在欣慰之余,内心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他感觉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似乎一直在努力追寻甚至超越诺恩的脚步,无论是内政改革还是军事武功。而诺恩更希望看到的,是腓特烈能走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道路。
第二件大事是意大利城邦的集体反叛。随着帝国境内自由市政策的成功推行,各类手工业与商业蓬勃发展,对传统依靠地中海贸易的意大利诸城邦造成了巨大冲击。
同时,腓特烈二世为了加强帝国对富庶的意大利地区的控制,推行了一系列强化管理的措施,这进一步激化了矛盾。再加上一直在企图恢复昔日权势的教廷势力从中煽风点火,意大利北部诸多城邦终于联合起来,向帝国的权威举起了叛旗。
然而,这场叛乱并未持续太久。小腓特烈迅速从东方凯旋而归,携大胜之威,指挥着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帝国新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了亚平宁半岛。叛军在强大的帝国兵锋面前不堪一击,很快便被彻底粉碎。
帝国大军再一次兵临罗马城下。
当时的新任教皇格里高利原本准备跑路,但他绝望地发现,欧洲之大,竟已无他容身之所。
东罗马不容跑路的天主教皇,北非没有基督教的土壤,北面是帝国的疆域,而西面的法兰西……已经在15年前就被帝国女武神贞带领部队彻底占领,卡佩家族被彻底圈禁在马赛看海。
无奈之下,当皇帝的旗帜出现在罗马城外时,整个意大利只得战战兢兢地交出人质和城市的钥匙,重新宣誓效忠。
这两场风波都被腓特烈二世以雷霆手段顺利平息,展现了帝国强大的实力和皇帝个人的能力,诺恩对此并不十分担心。唯独第三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尖刺,始终扎在诺恩的心头,让诺恩保持着长久的忧虑。
那便是五年前,小腓特烈的亲生儿子兼法定继承人康拉德,竟然发动了一场愚蠢的宫廷政变。
不知是受到了身边野心家的蛊惑,还是自身权力欲望过度滋长,康拉德试图夺取皇位。幸运的是,忠诚的条顿骑士团及时察觉并挫败了这场阴谋,没有酿成父子相残的血腥惨剧。
事后,悲痛欲绝的腓特烈二世宣布永久囚禁康拉德,并正式剥夺了他的皇储身份。
这件事在政治上似乎已经画上了句号,但对腓特烈二世个人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无论一个皇帝取得了多么辉煌的功业,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亲生儿子背叛,这种痛苦足以击垮任何坚强的意志。
诺恩亲眼见证了小腓特烈几乎在一夜之间鬓发尽白,神情憔悴,苍老的速度快得惊人,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驱散的消沉之中。
尽管诺恩花了大量时间陪伴、开导,才勉强让腓特烈二世从这场家庭悲剧的阴影中走出,重新处理国政,但诺恩能明显感觉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皇帝,眼神中少了许多光彩,处理政务时也多了几分疲惫和审慎,不复往日的锐气。
更让诺恩忧心的是,帝国继承人的位置自此悬空。
康拉德被废黜后,腓特烈二世并未明确指定新的继承人。皇帝的其他子嗣要么年幼,要么才能平庸,而帝国境内那些手握重权的大诸侯、大主教们,谁能保证他们没有别样的心思?
如今诺恩和腓特烈二世都还健在,凭借积威尚能压制住一切暗流。但两人在这个时代都已算得上是高寿老人,万一哪一天其中一人,甚至两人同时撒手人寰,这庞大的帝国,这他们倾注了毕生心血的基业,会瞬间崩解成什么样子?是否会陷入无尽的内战与分裂?
这大概是垂暮之年的诺恩,心中唯一也是最大的隐忧了。然而,帝国的未来终究要由年轻一代自己去书写和决定,他这个早已退居幕外的老人,纵有千般忧虑,也无法再替他们做出抉择了。
“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温暖的书房里回荡。诺恩揉了揉眉心,暂时将这些烦忧压下,转而问道:“那么,国外呢?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吗?”
书记官闻言,立刻从另一叠更厚的卷宗里抽出最上面的几份文件。“有的,殿下。来自波兰的信使带来紧急消息,波兰大公遭到钦察汗国军队的大规模进攻,损失惨重,目前正在向波西米亚国王请求紧急援助。”
诺恩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钦察人(也称库曼人)是活跃在波兰以东、黑海北岸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与周边定居国家摩擦不断,这并不稀奇。但这次能将波兰打到需要向外求援的地步,其规模和攻势显然非同寻常。
“还有其他相关的消息吗?”诺恩追问道,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有的,几乎同时,我们收到了来自匈牙利王国的类似报告,他们也宣称遭到了钦察军队的猛烈攻击。”
两个实力不弱的王国同时告急?诺恩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以他对钦察人的了解,他们虽然骁勇善战,但内部部落林立,缺乏高度统一的组织,按理说很难协调起如此强大的力量,同时对两个基督教王国发动具有毁灭性效果的进攻。
“等等!”诺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份几年前的旧报告,他立刻对书记官吩咐道:“你去查一下档案,大概五年前,汉吕商盟的内部报告中,是不是提到过他们的商队前往诺夫哥罗德贸易时,在当地看到过一些服饰、装备迥异于以往见过的游牧骑兵?”
书记官领命,迅速前往档案室。大约半小时后,他带着肯定的答复返回:“殿下,您记得没错!确有此报告。当时商队护卫描述,他们在基辅罗斯边境见到过小股骑兵,骑术极其精湛,装备也与钦察人或罗斯人截然不同,更加……统一和精良。”
这个消息,结合波兰和匈牙利几乎同时遭遇的强大攻击,让诺恩心中的不祥预感达到了顶点。他至少有八成把握,肆虐东欧的,根本不是什么钦察人!
那很可能是来自更遥远东方的、如同传说中席卷草原的毁灭风暴——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