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野方一走进这间柴房,那浓烈木头的气味以及满屋飘浮的尘埃便混杂着昏暗的光线一同扑面而来。
柴房不大,但是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却是几乎堆满了柴木。
与此同时,一身形瘦弱、左脸有痣的太监正孤零零地佝偻着腰、站在最后仅剩的一丁点儿空地上双手费力地举起一把沉重的斧子,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如同愚公移山时的长路漫漫无止尽一样,一点一点、但却见效甚微的独自劈着这一屋子的柴木。
而这个太监,自然就是那尹萍了。
见状,卿野不禁皱了皱眉,因为这样的场景让他一时之间很难将眼前这个“被欺凌者”的形象同自己之前在脑子里所构建的那个有嫌疑参与给风愚下药的“加害者”的形象联系到一起来。
卿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尹萍,而尹萍直到劈完斧下的这根柴、虚弱地抬起身子往后趔趄时,才恍然发现柴房里多了一个人。
“你是谁?”
尹萍下意识问道,那道刺向卿野的目光中满是阴郁警惕之色。
只不过,卿野却是默而不答,云淡风轻地迎着尹萍的戒备,顿了顿,卿野眉目一动,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明黄的符咒、再是抬手捏了个诀。
接着,亮光一现,尹萍便亲眼见着这张符咒立刻分裂为无数张碎片,各自目标明确、飞往并覆于全部柴木之上,下一刻,这些堆积如山的干柴,便全部随着其上碾灭成灰的符咒碎片一同分裂开来。
方才话一问完,尹萍便已然注意到了卿野衣饰上的苍云图纹,因而见到卿野此番突如其来的善举、再看着房内这些全部被劈好的柴木,尹萍那张原本寡淡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瞬惊诧错愕的缤纷神情。
尹萍不由得攥紧了拳,指腹的老茧粗粝地摩擦着斧子的手柄,当他再次抬眸看向眼前人时,目光变得更为复杂,其中,虽然稍微少了一分恶意,但是却又明显更添了一分谨慎。
“堂堂苍云修士,怎会大驾光临以助我这般的无名小卒?”尹萍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滩死水般空洞麻木,躬身行礼、毫无感情道,“所以,请恕奴才愚钝,奴才实在不解道长于此地乐善好施之意。”
闻言,卿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尹萍语气中对于“修士”的讥讽与敌意,同时,卿野也留意到了,这尹萍就算现下身体虚弱且身处被孤立的最低位,即使尹萍礼行得再标准,他也依旧觉得这人骨子里却是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狠劲,这种狠劲和方才那阿谀奉承的圆脸太监截然不同。
或许就是这股与其低贱身份不相匹的傲气,也正是其他太监看不惯尹萍的真正原因之一。
但是却令卿野不禁心生兴趣、对这个尹萍再多看了一眼。
但也恰好是这多看的一眼,让卿野发现了尹萍躬身时衣领处微微泄露出来的、蔓延至脖颈上的一道紫红色的伤痕。
卿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他第一眼便觉得尹萍的这道伤痕看上去有些熟悉,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
卿野抿了抿唇,一边笃定自己绝对见过这道伤痕,一边默默头脑风暴、疯狂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他到底是在哪里见……
卧槽。
绝悲境!
卿野突然灵光一现,醍醐灌顶。
卧槽!
尹萍这伤不就和当初他自个儿在绝悲境中手臂上莫名其妙留下的那道鞭伤长得一模一样嘛!
而且他手臂上那道鞭伤还是后头靠薛霖拿顶好的药才给自己治好的!
只可惜,那一次他被抹了记忆,记不得这鞭伤,哦,还有那道该死的牙印,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了……
等一下。
卿野眼皮一跳,脑回路“啪嗒”一下连接闭环,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猜测……
或许,鞭打尹萍之人,就是胁迫并利用尹萍给风愚做局的人,同时……
这个人也是当初在绝悲境中,抹去自己记忆的那个混蛋!
念及此,卿野倒抽了一口气,只觉手臂和侧肩上那道鞭痕和牙印曾经所处的位置如今似乎也仍旧隐隐作痛,不禁暗暗咬了咬牙,一边默默窝火,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忖对策。
顿了顿。
卿野神色如常地抬起眼帘,假装看不出尹萍对自己存的敌意一般,笑容端的是友好无害,接着再若无其事的从储物戒中拿出薛霖后头曾又多赠予自己的那瓶可治疗像鞭伤之类的外伤的丹药,温声道:“喏,这药可好使了,能够治你身上的鞭伤。”
可以说,卿野的每一个行为都完完全全偏离在尹萍的意料之外,但与此同时,卿野却是预判了尹萍的预判。
卿野神色了然,扫了眼面前正满目震惊于自己为何知晓他曾受了鞭伤的尹萍后,目光无声下移,修长的手指示意性的轻轻点了下自己领口的位置。
见状,尹萍浑身一僵,这才反应过来,然后立刻低头合拢了自己的衣襟,直到确认好再没有任何伤痕暴露在外。
但是,看着卿野递过来的丹药,尹萍却是没接也没吭声,纵使心中疑云更浓,他也依旧只是杵在原地,仿若一块顽石,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卿野倒是丝毫不介怀尹萍的不配合,反而直接大大方方地蹲下身,将药放在尹萍脚前,淡声道:“拿着吧。”
卿野眉眼一动,已然心生对策,因而话音中又多了些同情意味。
“毕竟,皮肉被这鞭痕刮得火辣辣的刺疼滋味,可不好受。”
“但是,也就如这鞭痕并非凡人随意拿条鞭子能抽出来的一样,寻常的药膏对这鞭伤自然也是丝毫不起作用,所以,尹公公若是不用这药,这刺痛便是一辈子也消不了……”
卿野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尹萍的衣摆与双脚,顿了顿,笑盈盈地拂袖站起身来,仿佛只是玩笑般的话锋一转。
“不过啊,有一说一……”
“尹公公,你能同这般人物打上交道,又怎能妄自菲薄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