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战场支援来去如风,班师回朝的时候却以龟速前行的南衙大军,终于走到了山西和河东交界的地方。
慈州父老可谓是翘首以盼,但这份期待并非源于从来没有过的军民鱼水情。
尽管南衙诸卫,尤其是右武卫不曾在本地犯下恶行,但前次民乱在本地杀得人头滚滚,怎能不令人心有余悸。
不过这些“小节”,在明晃晃的利益面前,都可以忽略不计。
南衙诸卫派出的斥候,明面上是探路,背地里做的什么勾当,大家心里都清楚。
民乱被平定后,经历了一个冬天,一些无法生存或贪图不劳而获之徒,啸聚山林,给朝廷的治理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去年还需要吕元正明示暗示,事教人一次就好,尝过甜头之后,南衙的信使一到,当地官员便迅速将搜集到的匪情报告递上,动作麻利,言辞体贴。
“大军辎重繁重,莫让那些苍蝇打扰了行程。”
实际上,有些匪寨窝点,距离大军规划的返程路线,有百里之遥。
去不去,摸不摸得着,全看靳华清等人的本事。
慈州刺史率领治下四县官员出城二十里迎接大军返程。
说来大家都是熟人,平定三州之乱时打过交道。
刺史对吴越、范成明是何态度尚未可知,但底下的一部分属官,在听说他俩给吏部衙门泼狗血之后,好感度直线飙升。
毕竟无论是第几批,他们都算是被吏部强逼来的,心中自是存了一口恶气。
虽然这仇不是亲手报了的,但见仇人倒霉,亦是一件乐事。
夏日里草木葱郁,越往腹地深入,越能见到一片繁茂之景。
秦景等人对此并无太多触动,他们不曾见过这片被战火焚烧的土地,过去是什么模样。
李开德等人全无顾忌,对着路边的田地指指点点,眼神中充满了惊叹。
刘耿文指着一片青绿,说道:“都种上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蕴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热爱耕种,只要有条件,他们能将目之所及之处,全部种上粮食、蔬菜、花朵……
他们改造着这片土地,同时也从这片土地中汲取着力量与希望。
卢照不解其意,疑惑地问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所有人都紧盯着不放。
李开德语气中含着一丝雀跃,“秦校尉,去年春天我们来平乱时,城门口的田地都荒着呢!”
“你看,一年多过去,他们又重新种上了!”
通常情况下,城门口的田地都是周边最好的田地之一,连这样的好地都抛荒了,可想而知当时百姓逃离之多,人心惶惶,连地也没心思种了。
卢照不曾侍弄稼穑,但在葛家庄住过不少时日,出门就就是田地。
如今他也能简单理解这种心情,人有了地,地里长了粮食,心也就安定了。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已经逐渐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李开德继续说道:“当时大军在昌宁立营,行营旁边好大一片荒地。长史寻河东世家换来不少种子,全种上了!”
孙昌安在旁边补充一句,“一眼望不到头,全是我们种的。”
南衙诸卫是巩固长安的朝廷精锐,并非地方的屯田兵,但想想庄旭在德远寨的所作所为,原来早有缘由。
卢照好奇地问道:“那你们种的那些都吃掉了吗?”
李开德回应道:“当然,”
随即声音一低,“不过有些菜还没熟,甚至还能再长一茬,我们离开后,应该是被当地百姓摘了!”
只要没烂在地里,就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拖家带口走十几里路去摘无主的现成菜,压根算不上辛苦。
骑马行在前头一截的秦景忽的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什么。段晓棠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秦景直言,“寻庄长史,刚才还看见他,一转眼就没影了。”
段晓棠心中生出几分疑惑,秦景只领兵不管庶务,而庄旭专管庶务,两人在公事上的交集并不多。
秦景不急不缓地说道:“景初想买牛。”
段晓棠连忙追问道:“他买多少,销往哪里?”
如果只是想效仿江东子弟骑牛出行的雅事,压根用不着找庄旭。
秦景迟疑道:“赶回齐州大家伙分一分,少说也得几百头。”
别人的伴手礼,茶酒绸缎;卫钦的伴手礼,草原来的野牛。
段晓棠暗道一声大手笔,四野庄养上几十头牛就算大规模的,但这还要加上步步糕的消耗。单纯的耕地,肯定用不了那么多。
齐州来的狗大户,一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段晓棠沉吟道:“他这会应该和地方上的人拉关系去了。”
脑袋向左向右看,可惜她的视力并没有比秦景强多少。
安慰道:“待会宴会上,他肯定在的。”
慈州方面为了欢迎班师大军,特意在刺史府设宴款待。
由于此次班师涉及的将官众多,所以只有将领级别的人才在正厅,其他将官在偏厅用餐。
宴席规格严格按照大吴士族的常见方式置办,可以想见各方面靠山稀缺,才被打发来慈州的刺史,想进步的心昭然若揭。
段晓棠不管官大官小,照例往角落里钻。
南衙和并州大营的人,早知她的秉性,不会不长眼的来打扰她。
至于慈州,亦或者更具体的文城当地士族官员,更不可能。
当初段晓棠和武俊江杀俘,就发生在文城境内。
尤其段晓棠,直接把人推到距离刺史府不远的集市上公开处刑。
百姓们皆大欢喜,但也因此有些畏惧。
在宴席之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刺史热情地招待着每一位将领,试图借此机会拉近与他们的关系。
范成明捡起他的陪酒本职,花蝴蝶似的在宴会上招摇。
论起凶残名声,在文城,他连段晓棠、武俊江的衣角都摸不着。
段晓棠冷眼旁观宴会上歌舞升平,衣香鬓影,谁能想到,一年之前,这里还曾饱受战火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