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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元纬示意众人看向托盘,神色凝重,“这两份文书,一份是早年案件的供词,一份是匿名投书,有劳几位先生鉴别,此二者是否系同一人所书。”

大吴官署行文,虽无明定书体,却素来推崇工整端正的楷书,重在清晰可辨。

祝明月当年写下的左手书供词,除了字体特异之外,从格式到内容,皆严守官文书规制,不见丝毫逾越。

顾嘉良等人起初只当是某位书法爱好者,公务之余别出心裁的笔墨游戏。

直到看到熊玉山交出来的那份匿名投书。

他们虽官卑职低,却也有幸列席大朝会,更不是闭门造车之人,近来长安最热门的少府监贪腐案,早已街知巷闻。

此刻方知,眼前之物便是一切波澜的源头。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连三司中不谙书道的官员,都能看出两份字迹的相似之处,遑论在场的四位方家。

顾嘉良率先开口,语气笃定,“这两份文书,确系同一人手笔,并且均以左手书写。”

众人仔细对比,果真发觉两份“真迹”与虞建元的仿本存在明显差异。

摹本只得其形,却失了那份浸透纸背的锐利。

宗元纬没有接话,反而追问:“除却笔迹相同,诸位可还看出了其他端倪?”

坊间流传的测字断命之说,往往被渲染得神乎其神。

可在真正的行家眼里,所谓“解字”,核心不过见微知着四个字。

四人中资历最深的历宜然,说起来,他比看起来老态的顾嘉良还高一辈。

他轻咳一声,率先发言:“以老朽拙见,书写人近来际遇,定然有不小的变化。”

宗元纬目光微动,流露出赞同之色,“本官亦有同感。笔划间那股愤激不平之气几乎扑面而来,想来他这些年的光景,很是不如意。”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历宜然年过古稀,又是长安文坛耆宿,自不必如年轻官吏那般,在宗元纬这等高官面前过于拘谨。

外行就是外行。

笔锋变化,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他们该聊一点内行的话题。

历宜然语速平缓,干瘦而指节分明的手掌轻抚过两份文书,指尖在纸面稍作停留,仿佛在品鉴其肌理。

他的声音带着老儒特有的沉稳,一字一句道:“旧年那份纨绔案的供状纸,用的是蜀地产的麻纸,质地略糙,善于吸墨却不够细腻。墨锭为潞州松烟,色沉而暗,寻常店铺即可购得。笔则是兼毫笔,狼毫掺羊毫,软硬适中却无甚特色。

这三样都是市面上常见的中等货色,稍有余钱的文人墨客,都用得起。”

说着,他将手掌轻轻按在匿名投书的边缘,指尖在纸面上细细摩挲,“可这份投书不同。

纸张换成了剡藤纸,质地柔韧绵密,光滑胜绢,墨迹易于显彩,价格比蜀麻纸高出不止一筹。”

他略作停顿,视线落于字迹上,继续道:“笔墨却没换,你们看这墨色,乌黑凝亮,隐隐泛光,乃是易水产的上品墨。笔则是上等紫毫笔,用江南兔毫制成,笔尖刚劲,最利于楷书钩捺。

这两样,已非寻常易得之物。”

宗元纬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话,“历老,这不是都换了吗?”

顾嘉良代为解释,“宗寺卿有所不知,历老的意思是,投书者平日所用之纸,乃是与易水墨、紫毫笔相配的佳品。

却在书写投书时,临时寻了比‘他’平时惯用的纸张,更为易得、廉价的剡藤纸来代替。”

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在常人眼中,剡藤纸已经是名贵之物。但比起易水墨、紫毫笔,还是差点意思。

书写者临时换纸,显然是想掩饰自己的身份,却一着不慎,忘了更换更难以“标记”的笔墨。

能用左手将字写到这般境界,投书者定然是内行人,不可能不知道好笔墨配好纸的道理。

临时换纸,反倒显得刻意了。

锦衣玉食的人,突然换上粗布衣裳,看似低调,却忘了自己腰间还系着价值千金的玉佩,终究藏不住身份。

祝明月平日书写记录,惯用的是四野庄纸坊特制的竹纸,只有练字时才会用上“专业文具”。

这次写匿名投书,她只想着换纸避人耳目,却疏忽了笔墨这两个不起眼的细节,反倒留下了破绽。

历宜然老神在在地点点头,接过话头,“以易水名墨和上等紫毫的身价,投书者平日用的纸,要么是宣州楮皮纸,要么是硬黄纸。

这两种纸质地细腻,才能配得上这般好笔墨。”

顾嘉良适时补充,目光扫过投书里凌厉的字迹,“硬黄纸多用于抄写佛经,以示庄重求不朽。”

这字里行间的戾气都快溢出来了,想来书写者该是不信佛的。

历宜然立刻采纳了后辈的见解,果断道:“那就只剩宣州楮皮纸了。”

这话一出,屋中几位官员的脸色都变了。

宣州楮皮纸、易水名墨、上等紫毫,这三样东西单独看已是珍品,能同时凑齐且日常使用的人家,在长安城里屈指可数,远比用蜀麻纸、潞州松烟墨的人家少得多。

此前三司官员还猜测,投书者境遇变故是突遭横祸、家道中落,可从纸墨来看,他的日常用度反而愈发富贵,分明是一朝得势的模样。

既是得势,为何字里行间的不忿却止不住?

是为当年纨绔戕害民女的旧事愤懑,还是眼看少府监贪污国帑而愤慨?

虞建元沾染了江南文人的雅致,虽不到殷博瀚那般极致,却也在朝中小有文名。

他平日练字,少有将易水名墨与宣州楮皮纸同时用上,此刻想到投书者竟如此奢侈,心中对其身份的好奇更甚,连忙追问:“历老,除了纸墨,你还能看出什么异常?”

历宜然俯身,将两份文书并排放好,手指指着字迹的起笔处,沉声道:“投书者该为女子。”

不是“他”,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