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县衙后宅的雕花窗棂上,泛起的鱼肚白转变成金黄薄纱,李繁便被一阵嘈杂的马蹄声惊醒。
又睡了一个饱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寒冬已过,天气有回暖趋势,这几日天公作美,没再下雪。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见到木桌上方的粥尚有热气,几碟小菜油绿油绿,馋虫一寸寸引出,食欲颇佳。披上青衫挪动屁股到桌边,推开湖阳樊氏送来的名刺,三两下打扫早餐入肚,就出门去找诸葛蕾。
诸葛蕾正对着铜镜系发带,指尖动作因窗外的动静而略显急促。
“当之哥哥,你终于醒了。”
房门推开,诸葛蕾披上鹅黄襦裙,一跃而起,蹦蹦跳跳来到身边,笑嘻嘻望着李繁。
李繁慵懒伸个懒腰,歪着头问诸葛蕾:“嗯嗯,外面怎么这么吵?”
\"听说是东乡方向来的马蹄声。不清楚什么事情。\"
\"走,去前堂看看。\"
两人刚转过游廊,廖化身穿甲胄撞个满怀,腰间佩刀尚未完全入鞘,刀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廖化急忙后退三步,弯腰抱拳,压低声音,额角还沾着汗滴:\"渠帅,城东来了伙人,自称樊家,带着二十几个庄丁,硬要闯进来,嚷着要找您探讨探讨,说那些地原本是他们家的私产。\"
诸葛蕾扯着指尖,眼角瞄向李繁:\"都开荒分田地,田产都已登记造册,按令即在百姓头上,怎会有人说私产,敢来闹事?\"
三人快步走到前堂,雕花木门 \"吱呀\" 推开,金黄色阳光裹挟着争吵声扑面而来。
县衙前的青石官道上,二十余骑高头大马一字排开,马具上的铜饰叮叮当当,为首的中年男子头戴玉冠,锦袍外罩着鹿皮护肩,腰间悬着的并非军刀,而是一柄镶玉的玄铁尺。
\"我乃湖阳樊豹,见过李将军!\" 男子在马上抱拳,语气冰凉,\"听闻将军在新野开荒屯田,我樊家在东乡水边有三千亩水浇田,却被一群臭鱼烂虾占了去,今日特来讨个公道。\"
官道两侧挤满了百姓,昨日送冬桃的老丈也在其中,此刻正攥着竹篮边缘,一口一口哈着雾气。
\"樊豹是吧,你说地是你的,可有证明?\" 李繁踏下石阶,衣摆扫过露水已干痕迹还在的青苔。
樊豹身旁的年轻侍从,策马向前,手中一页一页展开半幅绢帛:\"灵帝时,我家主人因功得赏封地,便是湖阳,得以世代经营东乡水田,这是光和三年的官府鱼鳞图册,将军若不认地契,便是与大汉为敌!\"
我去!这可真是给我扣了一顶天大的帽子!我都南阳太守,和汉帝勾肩搭背了,怎么可能会害怕你这张田契?
心中思忖,表面上却没有露出情绪波动,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对方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不紧不慢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一起去东乡看看具体情况吧。”
樊豹冷笑一声,拨马便走:“李将军倒是爽快,那便走一趟。”
说罢,带着手下人马朝东门而出奔东乡而去,李繁、诸葛蕾和廖化骑上马,带了五十人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视野开阔,田间翻地劳作的百姓密密麻麻,听闻马蹄声愤愤侧目,末了复埋头锄地,不管耳外身后之事。
很快,百姓在水道外嘎然而止,李繁便知到了东乡。听廖化说这条河叫做比水,顺流到比阳,故而得名。比水是南阳和章陵郡分界。
滴滴滴塔,马匹踏上田埂,日光正浓。
而宽阔的天地里,不见一个百姓,全都是身穿统一浅灰色服饰的壮丁。
数以百计的庄丁正用绳索捆扎草人,每个草人身上都穿着半件破旧麻布 。破碎的衣襟在风中作响,阳光下,露出草人腹中填充的碎麻与草梗,宛如一张张扭曲的鬼脸。
千亩新垦良田中央,有个开手持青铜凿的庄丁,正对着青石奋力敲击,石面上 \"樊庄\" 二字已被凿去半边,露出底下新刻的 \"屯田\" 二字。
\"将军请看,这是我家的界石!\"
樊豹仍然未下马,叫开庄丁,指向碑石,言正词严说道:“这些臭鱼烂虾竟敢毁我祖碑,夺我田地,分明是要状告到县衙郡府,告到襄阳许都!\"
李繁下马,走上前去仔细查看界石,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转过身,看向樊豹,微微一笑道:“樊先生,这界石虽有凿改痕迹,但也不能就此证明这地就是你樊家的。如今这地都是新翻土地,已分给百姓耕种,若你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怕是难以服众啊。”
樊豹脸色阴沉下来,他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对李繁说道:“李将军,我樊家可是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经营的,怎么可能会没有证据呢?只不过这证据现在并不在我身上罢了。所以,还请将军您跟我一同回到湖阳去,到了那里,我自然能够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让将军您心服口服。”
李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把手放到颈后,左右回来扭动脖子,微笑说道:“我脖子仰久了,有点酸,不知湖阳那边有没有按摩师,给我做做理疗?既然樊豹兄弟如此有把握,那我就随你去一趟湖阳好了。不过呢,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如果到时候你拿不出所谓的证据,那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公事公办了哦。”
樊豹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
哼哼,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不吃肉的狐狸,李繁也一样。
樊豹心里暗暗啐了一声,从马背包袱里掏出一个浅黄色小袋,抛给李繁,连忙说道:“将军您尽管放心,我樊豹做事向来都是光明磊落的,绝对不会有半点虚假。”
李繁接过,在手中掂量掂量,嗯,挺重手,还有叮叮咚金属摩擦响声。
解下绳子,打开袋口,一股铜银铁锈味道随空气扑鼻,闷入大脑。
今日也有人贿赂我了,想起就想笑,不由伸手进去,从中掏出一锭银钱,再要看时,银钱底部赫然镌刻着一个字:樊!
哟,收下!
李繁笑嘻嘻,把袋子重新扎紧,交到诸葛蕾手中:“蕾哥,这是好东西,帮我收好。”
樊豹见李繁收下银钱,脸色缓和不少,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将军请,我这就带路。”
说话时并无正眼相看,拨转马头朝湖阳方向。
李繁走近廖化,眼神正色盯住他,又在他手心反复写了三遍“带兵”两字,忽然放开声音说“廖将军,你回去吧,我和诸葛蕾去就行。”
樊豹不以为意,暗笑李繁是个老貔貅,不想其他人染指。
贪财就好办!
一路上,樊豹不断吹嘘樊家在湖阳的势力,言语中多有炫耀。李繁只是含笑听着,并不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