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的恢复期,于周彧宸而言,漫长却又充满希望。如今的他,终于能撑着床头缓缓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时,还有些虚浮的踉跄,却能稳稳走出几步。虽恢复得缓慢,每一步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可他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 起码,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躺着、连抬手都费力的 “废人”,曾经那份 “要躺一辈子” 的恐惧,也渐渐消散在日渐恢复的力气里。
待他扶着墙,走到铜镜前,看清镜中之人时,却不由得愣在原地。镜里的人满脸沧桑,颧骨高高凸起,脸颊深陷下去,肤色是病态的焦黄,连原本乌黑的发丝都变得干枯发黄,毫无光泽。他怔怔地看着镜中的倒影,几乎要怀疑这是否还是自己 —— 曾经,他是兄弟几人中容貌最出挑的一个,这份 “好看” 曾让他满心不喜,总觉得旁人只看到他的外表,却忽视了他的能力。可如今,看着镜中这般憔悴落魄的模样,他心里竟泛起一阵慌乱:这样的自己,若是去了大燕,定会被魔神大肆取笑;更重要的是,孩子们见了这样的父亲,还会认他吗?他还能顺利将他们接回来吗?
心头的慌乱还未平息,一阵秋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着几分凉意。此刻已是深秋,窗外的树叶稀稀落落,正争先恐后地从枝头飘落,铺在地上,叠起一层金黄的 “绒毯”,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别有一番静谧的韵味。
“四哥,你在想什么呢?” 清脆的声音从窗户口传来,周安宸抱着几本书,脑袋探进来,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周彧宸。看他望着窗外,可自己都凑到窗边了,四哥却毫无反应;说他没看风景,那双眼睛又死死盯着飘落的树叶,一动不动。
“你来了。” 周彧宸转过头,看到五弟满脸疑惑的模样,眼底不自觉地染上一层柔色。在几个兄弟里,他最羡慕的便是周安宸 —— 若他也只是周家寻常的儿子,而非背负着王朝重任的皇子,是否也能拥有这般单纯无忧的神情?是否能和菁菁、孩子们守在一起,像其他兄弟那般,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
他的父母,也不必为了他操劳奔波,更不必因他陷入朝堂的纷争。想到这里,周彧宸心中满是自嘲: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实在失败。本以为手握皇权,便能让父母在大牧活得自在,不再受半点憋屈,可到最后,所有的心酸与委屈,竟都是他带给他们的。菁菁走了,孩子们被留在大燕,袁氏的孩子们也不在了,如今的他,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吧?若不是还有父母兄弟牵挂,或许他早已随菁菁而去。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孩子们还在等着他,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四哥,这是大哥让我带给你的书,还有父亲让我转交的朝中文书。” 周安宸走进屋,将东西放在桌上,忍不住笑道,“父亲实在太忙了,没空亲自来,还让我捎句话,说让你赶紧好起来,快去接替他 —— 他说自己老骨头快散架了,实在撑不住了!”
“嗯,我知道了。” 周彧宸温和地应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却透着难得的柔软。这十日来,周安宸早已习惯了四哥这般温和的模样 —— 曾经的四哥,总是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从未这般 “好说话” 过,偶尔还让他有些害怕。可现在的四哥,浑身都透着一股让人想要亲近的暖意,虽然模样变了,气质却温柔得不像话。他虽心里疑惑,却也明白,四哥经历了生死劫难,心里定是藏了不少伤痛,便从不多问,只默默陪着他。
“你陪四哥说说,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吧。” 周彧宸拉着周安宸坐下,目光里满是期待。
周安宸点点头,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 从市井里的新鲜事,到朝堂上的变动,都讲得绘声绘色。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四哥,我听人说,大燕那边有一株很特别的樱花树,就长在魔界里,听说还是魔界唯一有生机的东西呢!”
“樱花树?” 周彧宸的心猛地 “突突” 跳了两下,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却又说不出缘由,只能皱着眉,细细思索这熟悉感究竟来自何处。
周安宸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兴致勃勃地讲着:“还有咱们父亲,这两年可厉害啦!先是平定了各方叛乱,把政权牢牢抓在手里,又想了好多法子安抚民心,让百姓都能安稳过日子。我和大哥、二哥、三哥,也天天在外奔波,帮着处理各地的琐事,忙得脚不沾地呢!”
他就像讲故事一般,将这两年周家众人的付出与大牧的变化,一点点讲给周彧宸听。这一讲,便是半个月。
在周安宸的讲述中,周彧宸渐渐摸清了大牧如今的局势 —— 父亲周青玄掌权后,大牧竟一改往日的动荡,变得欣欣向荣,百姓的日子甚至比他在位时还要安稳富足。想到这里,他心里满是惭愧:自己身为帝王,没能让子民过上好日子,反而让父母兄弟为他收拾烂摊子,实在失职。
同时,他也得知,曾经的大燕已成魔界,与人界之间隔了一道分界线。魔神虽盘踞在魔界,却立下规矩,不许魔界势力干扰人类生活。如今北慕的百姓,日子过得比以往更加安定;人类子民的灵力也在飞速提升,寻常妖兽早已不是对手。即便有妖兽从魔界逃离,潜入大牧,只要不伤人作恶,便能与人和平共处。甚至,大牧还与其他王朝签订了和平协议,约定共进退、同存亡。
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周彧宸的心里格外平和,只盼着这样的安稳能一直延续下去。他也越发清楚,父亲才是最适合执掌大牧的人,而他此刻最该做的,是去大燕,将孩子们接回来。
这次,他打算独自前往。
转眼到了来年开春,周彧宸的身体已基本恢复。他看着窗外抽芽的柳枝,知道自己该出发了。无论此去是生是死,他都要去见孩子们一面 —— 若能顺利接回他们,便带他们回大牧,好好弥补这些年的亏欠;若不能,那便留在大燕,陪着菁菁,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黎明时分,天还未亮,周彧宸写下一封书信,放在桌上,便悄悄离开了院落。他没有带任何暗卫,孑然一身,只带着一颗寻亲的心,踏上了前往大燕的路。
快马加鞭赶路二十几天,他终于抵达北慕。其实,他本可以更快到达,只是路上遇到了几件民生小事 —— 放在以前,他或许会为了赶路,毫不犹豫地绕道离开,可这一次,他却停下脚步,耐心地帮百姓解决了问题。看着百姓脸上露出的笑容,他心里竟莫名地欢喜,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为何当初菁菁宁愿死守北慕城,也不肯后退一步;为何北慕的老弱妇孺,会不顾生死地跟着菁菁守护城池。原来,守护一方百姓,看着他们安居乐业,竟是这般让人满足的事。
当周彧宸抬脚,踏入大燕领土的那一刻,魔界深处,魔神正静立在樱花树下。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轻声道:“他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