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儿，你瞧着那药方怎样？” 沈初璃扶着发胀的额头，轻轻扭动着酸涩的脖颈。
她们落脚的青山镇，是座藏在山坳里的小城。
这几日忽然爆发风寒，镇上百姓多是佃户，世代守着山间薄田过活。
虽说这十几年朝政清明，百姓能吃饱饭，各地也办了学堂，日子有了盼头，可青山镇偏得很，山路绕得像团乱麻，信息闭塞得很。百姓们别说识草药，连基本的病症分辨都不懂，以往逢着这样的时节，风寒死亡率总居高不下。
原本她们祖孙三人 —— 沈初璃、老伴周青玄，还有孙女周洛茵，是游历至此，想先开个药堂，解当地百姓看病难的困局。
没成想刚住下没几日，风寒就来了，几人顿时忙得脚不沾地：既要挨村巡查问诊，保证百姓安然，还得教大家认草药 —— 那些长在山边地头、随手能采的植物，竟是救急的宝贝。毕竟好些村落离镇上得走半日，最远的翻两座山才能到，真等赶到药堂，急病早误了时辰。
这一年来，她们在青山镇倒也安稳。周青玄性子刚正，来了没几日就整治了镇上跋扈的霸户，连带着县令都沾了光，一年里得了好几回嘉奖，如今镇上法治清明，百姓见了她们，都热络得很。
“祖母，” 周洛茵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笃定，她指着药方上 “生姜” 二字，“我觉得这味药可以减些量。方才那位夫人面色泛红，手心偏热，体质本就偏燥，生姜用多了怕是会耗津液，反倒不利于恢复。” 她说话时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祖母就一味附和，眼底满是对医理的认真。
沈初璃闻言，低头再看药方，忍不住笑了，眼底满是欣慰：“你这妮子，进步很大呀！照这样下去，我和你祖父早晚能彻底退下来，把药堂交给你打理。” 其实生姜多这几分少这几分，对普通风寒症影响不大，可周洛茵能精准辨出患者体质，这份细致，已是难得。
周洛茵却轻轻摇头，语气谦逊：“祖母说笑了。您这药方是按镇上大多数人的体质配的，能最大范围起效；我那点建议，不过是针对方才那位夫人的特例，真要推广开来，反倒会适得其反，削弱药效。” 她学医十余年，深知自己与祖母的差距 —— 祖母的药方里藏着对一方水土、一方人的考量，这份周全，她还远远不及。
沈初璃望着孙女亭亭玉立的模样，心里又暖又软。这孩子什么都好，性子沉稳，做事妥帖，唯独在 “情” 字上慢热得很。不光是她，连她那双胞胎兄弟也是这般，不管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旁人追求，总是淡淡的，像块捂不热的玉。沈初璃难免琢磨，是不是当年她父母的事，让孩子们对感情生了怯？可转念一想，能每日看着孙女在身边，听她温声说话，已是天大的福气。
“祖母，明日去西山那边，我带着小溪就行了。” 周洛茵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祖母鬓边的银丝上，满是心疼，“那山路不好走，祖父身子也不算硬朗，你们就在镇上歇着。要是有缘遇到好草药，我定然先给您带回来。” 她知道祖母这几年为了治病救人，几乎没好好歇过，自己手心那层薄茧，都是常年采药、晒药、研药磨出来的，更别说祖母年纪大了，哪能再让她受山路颠簸之苦？
沈初璃握着孙女的手，指尖触到那层薄茧时，心里一阵酸涩。这孩子本是大燕公主，生来该享尽尊荣，可自从从大燕回来，知道母妃外出寻医后，便一头扎进了医书里，跟着她四处游历，默默为百姓奔波。再难的事，她从不多说一句，只冷静地想办法解决；再苦的日子，也没见她掉过一滴泪。这一路，反倒是这孩子在照顾她们老两口。
“你可得小心些，” 沈初璃反复叮嘱，语气里满是担忧，“西山那边野兽不少，要是一天来不及回，就找户人家住下，别赶夜路。我和你祖父在这儿等你回。”
翌日天刚亮，周洛茵就带着丫鬟小溪上了路。她们背了些点心和水，此次去西山，一来是采草药，二来是探望一户老人家 —— 前十日她和祖母采药时，见老人病重卧床，无人照顾，便开了药方，守着熬了药才离开，如今过了十日，总得去看看老人是否安好，顺便再给村里几户人家宣传下当地的草药，让大家日子好过些。
山路崎岖，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脚边，映出细碎的光斑。一路倒算安稳，只遇到几只山鸡扑棱着翅膀飞过，几只野兔窜进草丛，周洛茵没心思捕捉，只偶尔停下来歇口气，吃块点心补充体力，便又继续赶路。
直到午后，她们才终于走到那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村落。刚进村子，就有村民认出了周洛茵，远远地就热情地招呼起来。
“周小医师，你来了！” 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婶子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憨厚的笑，“你用午膳了吗？到俺家吃点可好？刚蒸好的杂粮馍，就着咸菜可香了！”
“不了婶子，我们来时在路上用过了，多谢您。” 周洛茵温温柔柔地笑，眉眼弯弯，像山间的清泉，看得那婶子都愣了神 —— 她没什么学识，只觉得这姑娘比画里的神仙还要好看。
话音刚落，又有位婶子凑过来，伸手就拉住周洛茵的袖子，往自家方向带：“周小医师，别去她家！得来俺家！俺家那小崽子，上次吃了你开的药方，现在一顿能吃一大碗粮食，人都重了些，气色也好得很！你可得去家里坐坐，俺给你煮鸡蛋！”
小溪见状，忙上前想拦住，怕婶子粗糙的手弄脏了自家公主的衣衫，却被周洛茵用眼神制止了。她任由那位婶子沾着泥土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衫，眼底没有半分嫌弃，只笑着说：“婶子别急，我先去看看王爷爷，等会儿再去您家坐，好不好？”
村民们听了，都笑着应下来，簇拥着她往村子深处走。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周洛茵看着身边热情的百姓，心里也跟着暖了 —— 这山间的日子虽清苦，可这份淳朴的善意，比什么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