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藏在后衙房顶上,有二十多个兵丁拿着锄头、尖镐在院子里四处开挖。
神枪就藏在院子靠北的一颗大枣树下,也有两个兵丁在枣树下挖,可挖了半人高的坑,却未发现神枪的踪迹,两个兵准备放弃了,一个小头目走来,命再往下挖,兵丁只好嘟嚷着嘴继续往下挖。
突然,有几个衙役从前面抬进来一张八仙桌,摆在廊下,又摆上酒菜。
酒菜的香味真扑鼻翼,李正坤已在房上伏了大半夜,早已饥肠辘辘,禁不住打了个小喷嚏,赶紧用手捂住嘴,所幸声音不大,未惊动下面的鬼。
李正坤很奇怪:怎么突然摆上酒席了,难道是为了慰劳挖坑的兵丁?娄累这王八蛋为了找到神枪,也着实舍得下本钱。呵呵。
一个穿着红袍皂鞋、头戴乌纱帽的官员走进后院,正是娄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正坤差点没跳下房檐,一把薅住他脖领子,举起钵一般大的拳头,将他揍得变形,但枣树下的兵丁已将坑挖至高于他们的头顶,还在往外甩土。神枪就埋在两人高的地方,如果再挖下去,马上就会显现出包裹着厚厚一层油布的枪杆形状来。
李正坤只得紧盯着枣树下的深坑,无暇顾及娄累。院中小头目却突然叫停,将两个挖坑的兵丁拉了上来,院中其它乱挖乱戳的鬼兵也被要求停了下来。
院子里的兵丁和衙役全被赶到院外,只有十余个着甲持矛兵丁站到摆着酒席的廊下。
娄累走到院中,对着房顶抱拳深施一礼:
“李大人,天都快亮了,想必大人早已腹中饥渴,请下来喝一杯,本官有话说。”
我去,这王八蛋怎么发现我的,老子藏得这么隐蔽?嘿嘿。
既被发现,李正坤只得纵身跳下,一把薅住娄累脖领子,举起拳头。这是刚才在屋顶上就想好的程式。
“你这背主忘恩的王八蛋,竟敢勾结山贼和坏鬼暗算老爷,老爷揍死你!”
他将蒋王、国师和明珠之流称为坏鬼。呵呵。
娄累一点不惊慌,道:“李大人曾跟贵师朱先生打赌,赌赢了,朱先生方才归于李大人幕中,本官也想跟李大人打个赌,不知李大人敢不敢赌?”
“哦嗬——老爷我最喜跟人或鬼打赌,你老小子有样学样,竟然效仿老爷的路数!好,老爷依你,不管如何赌法,老爷都接招,只是你这王八蛋可想清楚了,别赌输了后悔!”放开娄累脖领子。
娄累道:“李大人果然光明磊落,胆略雄壮,令本官佩服。李大人也看见了,当阳城中的规矩我一点也没改,仍然按照李大人离开时的模式理政治军,李大人既然带兵前来,我们就以当阳城作赌注:十日之内,如果李大人攻下城池,本官袒背负荆,到大人帐下请罪,任由大人处置,如果十日内攻不下城,便请李大人哪来哪去,不再为难本官。也请李大人放心,本官仍将萧规曹随,按李大人当初定下的规制治理当阳,犹如大人仍在。嘿嘿——李大人觉得如何?”
李正坤哈哈大笑:“老王八蛋,老爷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想用老爷自己的矛来攻老爷自己制的盾,看到底是老爷的矛厉害,还是老爷的盾厉害。老爷告诉你,虽然矛和盾都是老爷所制,但得看哪一样由老爷来使,老爷使哪一样,哪一样便厉害无比。如今当阳城的形势,是你使老爷制作的盾,老爷自己使矛,结局定然是老爷将你老小子戳个透心凉!好,就这么说定了。”
李正坤说完欲走,娄累指着酒席道:“李大人何必着急,虽说只有十日之期,但今日却不算在赌期之内,就当本官为大人回到当阳接风洗尘,请李大人坐下来饮几杯水酒,解去一夜饥渴再去。”
这老小子倒还有些礼数,老爷我也不能表现得鼠肚鸡肠,让他小瞧了去。想到这里,李正坤便照他所请,在酒桌上坐了下来。
娄累亲自执壶,给李正坤斟酒,自己也倒满杯中酒,然后恭敬地端起酒杯:
“李大人离开当阳时,孤身一鬼,几年之后归来,却带着两千骁勇骑兵,果真是英雄了得,王者气派!别说本官之流难望大人项背,就是阴廷满朝将帅,怕也无鬼能及。本官虽占了大人城隍之位,但并非我之本心,实乃有不得已的苦衷,请李大人谅解。为表本官诚心,我先饮三杯——”
说完一口干掉杯中酒,又倒一杯,仰脖喝干,再倒一杯,照样一饮而尽,倒上第四杯,才敬李正坤,请求同饮。
娄累话中的意思李正坤明白,娄累是想表明自己是受蒋王和明珠逼迫,不得不为之,但无论怎样讲,背后暗算,总他妈是小人,还想求得原谅,天下怕没有这本书卖。
李正坤当然不会原谅娄累,但心中对娄累的恶感和恨意竟退去几分,也许是娄累的辩解不知不觉发挥了作用,而李正坤尚不自知。呵呵。
几杯酒之后,李正坤对娄累的恶感又减去几分。想当初,他刚到当阳时,采取包振堂和李天侯之计,用雷霆手段威吓当阳吏属,也曾经逼迫娄累太甚,娄累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除了求全屈服,还能干什么呢?
以此推之,他李正坤能逼迫娄累,蒋王、明珠之流自然也能逼迫娄累。从根儿上讲,是李正坤自己擅离职守,给了明珠等鬼可乘之机,就象危重楼一样,原本没打算背叛,但一个微末小吏,又怎扛得住形势急转直下。
站在这角度衡量这件事,似乎娄累和危重楼一样,都是可以原谅的。呵呵。
李正坤的心理也发生极大变化,就差说出来原谅娄累的话。话虽然没说,但神情语气不觉变得温和,早已泄露内心矣。
娄累忽然哭道:“我对不住李大人,愧对大人以腹心相托,害大人的禇雄儿兄弟和江充受苦!想起来便无颜坐在这里,请大人自便,容我告退吧。”
李正坤虽然已带醉意,但毕竟身在敌营,内心的警惕一点也没放松,听娄累说要告退,马上想到这老小子别是摆的鸿门宴,此时借机离席,却呼唤几百刀斧手进院,想将老爷砍成肉泥!
当然,李正坤是不怕这个的,无论醉还是清醒,他都能化着黑风窜去,几百刀斧手又能奈他何,但却不能给娄累这老王八蛋表演的机会,因此,一把抓住他袍袖:
“老爷我在此饮酒,你老小子不在席侍候,岂能走脱!”
娄累道:“李大人话中饱含亲昵之意,让本官更加愧疚,也万分感动,本官决定换大碗陪大人,但大人还请继续用小杯,免得担心本官灌醉大人,心怀不轨。呵呵——来呀,给本官拿大碗!”
早有衙役抱上一个大酒坛,拿来一只大海碗,往碗里倒满酒,摆到娄累面前,娄累端起来一饮而尽,饮完目直口僵,身形摇晃。
李正坤哈哈大笑:“这老小子以前好象没这么能喝,今天似有神助。好,老爷也再饮一杯。”
李正坤的酒壶已空,倒酒的衙役抱着坛子过来添酒,却不慎将酒壶碰到地上摔得粉碎,娄累大怒,骂道:
“笨手笨脚的蠢材,坏本老爷和李大人的兴致,来呀,拖下去打两百大板!”
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上来,将碰倒酒杯的衙役拖到院外,稍倾,外面响起打板子的声音和惨叫声。
娄累又叫道:“拖远一点,别扰乱本老爷和李大人的酒兴。”
有衙役另拿来一把酒壶,从坛中倒满酒,放在李正坤面前。
李正坤拿起酒壶,斟上一杯酒,笑道:“不就打碎把壶么,你老小子何必如此小题大作,显得小气。”
娄累道:“非为一把壶,乃是惩其席间失礼,做事不专。”
“真是酸臭文鬼!呵呵。”
李正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娄累又倒上一碗酒相陪。
不知不觉间,李正坤又将一壶酒喝完。
也许是饮酒过量,李正坤感到有些头晕,心头也陡生疑惑:莫非酒中有毒?
他起身告辞,娄累亦起身相送,对李正坤抱拳施礼:
“李大人一路走好。”
李正坤见他突然腰板挺直,眼明额亮,话语清晰,不象醉酒的样子,心中一下子明白过来:遭了,上了这老小子的当!
赶紧提气尽力往空中一跃,化着黑风窜去,刚升至屋檐,只感心虚腿软,一个跟头跌将下来,现出原身,李正坤大惊,赶紧站起,默念口诀,再拼力往上跳,却发现浑身棉软,心有余而力不足,跳了两跳,竟连站都站不住,瘫倒在地。
娄累面色一冷,命衙役搜李正坤的身,搜出包王府金质腰牌一面,蚀骨黑粉一袋,一颗珠子,一根金簪,别无它物。
娄累这才放下心,狞笑道:
“李正坤,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实话告诉你,你已中本老爷的断筋软骨散,浑身无力,只能瘫在地上,没有无常殿白粉回身,五百年内休想复原。可惜你身上居然没带回身粉,你往常不是随身带着吗,看来天要亡汝,汝不得不亡!”
李正坤早惊得酒醒,也恍然明白,原来娄累换大碗、衙役碰掉酒壶,都是娄累事先设计好的,换碗为的是麻痹自己,碰掉酒壶为的是换壶下药。娄累这老鬼,果然阴毒万分!奸诈万分!
事已至此,李正坤悔之晚矣。回身白粉在浑玉关给士兵治伤用完了,连日来为尽早赶回当阳城,还没来得及制作补充。其实也没什么用,就算身上还有回身粉,此时也被娄累那老王八蛋收去了,只是那珠子和金簪是在万方山上,汉光武帝刘秀和则天大圣武则天所送,准备要送给未婚妻席青忭的,绝不能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