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定釜知道他们的心思,嫌他索要太多,便道:
“启禀国师爷和蒋王爷,朝廷集重兵于黄背山,看似耗费甚重,但如果将李贼挡在黄背山外,则中原无战事,可如果被李贼攻破关城,兵锋推进,则中原各城池关隘都得备战守卫,恐怕得需要集结末将所要数十倍的兵力、数百倍的军饷公帑。两相比较,孰多孰少,恐无需末将饶舌,朝廷自会算过这笔账。”
所言不无道理,蒋歆和季寻子只能干瞪眼。且这事还不在于调多少兵、费多少钱粮,而是如果让李正坤突破黄背山险关,进入中原地区,一来沿途无险可守,朝廷将极为被动,二来兵燹战祸荼毒中原,不管最后能不能灭掉李正坤,对阴廷来讲,都是极大的损失。
这种损失不仅表现在物力层面,最关键会极大损伤朝廷威严和颜面。从人间历史上看,历代的强盛王朝由盛转衰,都是由于一场外敌入侵或者内部反叛的失败战争导致。因为失败将会导致尊严扫地、人心浮动,随之军队叛乱、民变蜂起、外敌凌侵,都会如期而至,最终绞死一个强大的王朝。
蒋歆和季寻子觉得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便同意樊定釜所请,命他即刻封奏入宫。他们二鬼也在明日一早入宫面圣,向阴天子进谏,采纳樊定釜的奏议,往黄背山大幅增兵和征调民夫,全面加强黄背山防务,一定将李正坤阻截并消灭在黄背山以外。
樊定釜自去不题。蒋歆和季寻子又商议半夜,密谋定下另一条毒计,在明早进宫时一并密奏阴天子。
三日之后,阴天子下诏,准樊定釜所奏,往黄背山增兵二十五万,征调民夫三十万,并扩大洪震城兵工厂,使其生产武器弹药的能力达到樊定釜要求。
阴天子又在宫中赐宴,慰勉樊定釜。蒋王和国师作陪。
赐宴结束之后,樊定釜拜别阴天子,辞宫离去,蒋王和国师奉旨留下来,君臣三鬼密议一夜。
最终,阴天子准了蒋王和国师的另一条奏请。
前几天,国师季寻子带着樊定釜去第一阎王殿时,在御街上看见一股窜行的黑风,当时便怀疑是李正坤。
不得不说季寻子的感觉还是非常敏锐,也可以说李正坤留给季寻子的印象太过强烈,以至于能在他心中引起杯弓蛇影的效果。呵呵。
那道黑风当然不会无缘无故,但并非李正坤,而是朱高华。
包振堂、李天侯、朱高华、江充等鬼成天催促李正坤下达攻打黄背山的命令,李正坤一直借故拖延,不是他惧怕阴廷之威势,而是心中有所顾虑。所谓投鼠忌器也。
李正坤担心什么呢?
他担心平都城里的三个鬼,一个钟花娘,一个钟馗舅舅,还有一个是包王爷。在这三个鬼中,他又最为担心钟花娘。
包王爷是第五阎王殿阎君,阴天子纵使想问他的罪,也不得不有所忌惮和顾虑,且包王爷对朝廷忠心耿耿,满朝皆知,阴天子不会不考虑这一层。
更重要的是他李正坤不过是包王爷义妹的义子,论起来跟包王爷的亲戚关系可疏可近,就看阴天子如何把握了,既可据此定包王爷的罪,也可以关系疏远替包王爷开脱。
对于钟馗,毕竟是男鬼,先前曾被打入枉死城受苦几十年,即使再次遭受苦难,估计钟馗也能挺得过去。
可钟花就不同了,不仅因为她是女流,关键在于一千多年来,钟花都以郡主之尊,在平都山养尊处优,从未受过苦。就是上次因终南山之事被褫夺郡主封号,也只是被关在包王府中不准出门而已。她关在包王府中,吃穿用度,丫头使女,包王爷和包王妃何曾少她半点,她还动不动跟包王爷闹点小脾气,弄得包王爷常干瞪眼。呵呵。
李正坤想,如果自己举兵攻打黄背山,则跟阴廷几乎没有回头可能,而钟花是自己的义母,关系最为直接,阴天子如果要因此治钟花的罪,估计满朝文武没有一个鬼能替钟花开脱。
李正坤虽然已经在五华山裂土自立,一来他准确地把握着阴天子的心思,只称五华山将军,没有称王,二来五华山毕竟偏远,对阴廷构不成什么威胁,且李正坤乃是被贬黜出京,想必阴天子对此也觉有些理亏,再加之蒋王和国师之流对李正坤的逼迫,导致李正坤不得不自立以保全自身,阴天子对李正坤在五华山的举动,应该能够理解一两分。
可如果举兵进攻黄背山,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且此举欲将战火引向中原,直接威胁朝廷安危,阴廷跟五华山便成水火之势,焉能相容,阴天子焉能再手下留情!跟李正坤有关系的三个鬼,还能平都山继续无忧地安享富贵!
鉴于以上原因,李正坤迟迟下不了攻打黄背山的决心。也就是说,他并不想跟阴廷彻底绝裂,心中还抱有幻想。
因为黄背山的封锁,五华山跟中原音信不通,平都山三鬼的情况,李正坤不了解,李正坤的情况,平都山三鬼也不知道,李正坤决定上京城一趟,无论最终怎样决定,必须先见一见钟花娘、钟馗舅舅和包王舅舅。
因此,李正坤带上朱高华,师徒二鬼化着黑风越过黄背山关城,偷偷来到阴京平都山。
之所以带着朱高华,一来遇事有个商议,二来万一有所不虞,能有个鬼回五华山报信。别的鬼都不能翻越黄背山高大坚固的关城,只有朱高华能跟他化黑风同行。
来到京城,师徒二鬼约定,李正坤在明办事,去会钟花、钟馗和包王,朱高华藏在暗处,有事接应,无事望风。
李正坤化着黑风窜进郡主府,来到钟花房间,钟花正伏在一张檀木架上,专心致志绣花儿。
看来钟花娘日子过得不错,没有因为自己在五华山闹腾而受到朝廷责罚,要不然她哪有心情绣花儿。
李正坤现身拜见,钟花惊得一跳而起,绣花针将手指扎了一下,涌出血来。
李正坤忙扶住她,将她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吸吮止血。
钟花推开他,奔到门口,唤来贴身使女,命她赶紧去关上内院大门,不许任何鬼进入,然后,钟花关上卧房的门,双手紧紧拉着李正坤的手,哭道:
“儿啦,真的是你回来啦?娘不是在做梦吧!”
李正坤亦双眼下泪:“娘,是儿子回来了!儿在五华山那偏远蛮荒之地,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娘,无奈朝廷严密封锁,两地交通断绝,音信不通,儿想给娘和两位舅舅送封信都不能办到。实在没有办法了,儿只有偷偷跑回来看望娘和两位舅舅。娘,你们还好吧,没有受到朝廷责罚吗?儿在五华山的所作所为乃是被朝廷奸臣逼迫,儿也是没有办法,可儿对不住娘和两位舅舅,恐让你们受儿连累啊!”
钟花四下里望了望,似乎关着房门都不踏实,她抹去眼泪,低声道:
“儿啦,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娘是你的娘,无论你干什么,娘都跟你在一起,有苦一起受,有福一起享。只是你如今在五华山裂土自立,自封为五华山将军,皇上十分震怒,听你钟馗舅舅说,要不是有你包王舅舅这棵大树庇荫我们,娘和你钟馗舅舅早被朝廷打入地狱受罪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跑回来做什么,赶快走吧,回五华山去。娘和你钟馗舅舅一切都好,无需挂念。你包王舅舅是五殿阎王,朝廷重臣,又对皇上和朝廷十分忠心,皇上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的处境更不用担忧。雄儿还好吗?娘真想他,想看看他。唉!该死的蒋王和国师,害我们娘儿仨不得见面!”
“娘,雄儿很好,我走后便是他代我坐镇五华山。”
两个儿子都有出息,钟花的脸上露出天下所有母亲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露出的欣慰笑容。
她又催李正坤快走,他早被定为朝廷反贼,悬赏捉拿,在平都山现身,如果走漏风声,怕就走不了了。
李正坤笑着安慰她,说自己能变风,来去无踪,没有谁能捉住他,让钟花放心。他还想拜见钟馗舅舅和包王舅舅。
钟花神情犹豫,说钟馗舅舅见一见无妨,包王舅舅就别见啦,待他离京之后,她到包王府代为致意便可。
包王爷对李正坤在五华山裂土自立非常生气,钟花担心李正坤去见包王会有什么不测。
包王舅舅生气,在李正坤预料之中,但他偷偷去见包王舅舅,包王舅舅会暗算他,他却不相信。包王舅舅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岂会对自己的外甥干这种事!
他让钟花不要担忧,他去见包王舅舅,顶多被责骂一阵,包王舅舅不会拿他的。
钟花还是不同意,说他不了解包王,在君臣大义和亲情面前,包王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让他不要自投罗网。
李正坤不愿跟娘争辩,笑道:“今天晚上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娘亲说话,天亮了再走。娘在绣什么,这么专心?”
“龙袍!”钟花说。
“龙袍?给谁绣的,皇上?”
“龙袍嘛,当然是给皇上绣的。”
李正坤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可不愿自己的娘亲给阴天子当绣娘。
“儿啦,你不问问娘心中的皇上是谁?”钟花笑道。
“当然是阴天子么,皇上还能有谁!”李正坤懒洋洋地答。
钟花从绣花架上取下龙袍,龙还没绣完,只绣出龙头。她将袍子披在李正坤身上:
“娘是给你绣的,你就是娘心中的皇上!”
“什么!”
李正坤吓得面色如土,双眼直勾勾盯着钟花,怀疑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