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五十万大军到达平都山,水军集于南门,白帆如云,樯橹相连,遮断了宽阔的江面;陆军屯于东门和西门,军帐宛如长龙,刀矛好比森林,覆盖了道路和群山。
整个京城惊慌失措,戍城司和东、南、西三个城隍衙门的兵丁、衙役,都在领兵校尉或捕头、班头的带领下,急匆匆地往来奔跑于城头、街头。
而大街小巷几乎都关门闭户,鬼民百姓都将自己关在家中或铺子里,不敢出门。
御街上亦风声鹤唳,各王府巡逻侍卫都举着雪亮的兵刃,排着队不断地从御街这头巡逻到那头,侍卫们的脚步明显比往日要快捷得多,似乎是为了多巡逻几圈一样。
阴天子所居皇宫已实施戒严,守卫皇宫的御林军将皇宫与御街的道路阻断,派了重兵把守,只要没有阴天子亲颁的金牌,任何鬼魂不得进入宫中。
虽然阴廷一直封锁着战局的消息,除开少数几个大臣,京城平都山的鬼并不知形势已危急到什么程度,但几十万军容整齐、气势煊天的五华山军围住京城,平都山的鬼便知道了事情已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因为这是自平都山建立阴京以来,两千多年所未曾有过之事。
恐慌的情绪首先从城头守军传开来。这些鬼兵几百上千年养尊处优,哪里见过此等阵势,看着城外密麻麻的战船和兵营,只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全身一阵阵发冷,先别说五华山军的火炮等武器,仅从数量上来讲,就远胜于京城守军。
京城平都山能称得上军队的除开皇宫御林军,就是戍城司军队,但戍城司的军队只有六七千名,平素职责只是京城巡逻和维护治安,哪能真正打仗。
这么点守军,对于城外围着的几十万精锐敌军来讲,够寨牙缝吗?
戍城司的鬼兵再没打过仗,也看得清这一点,因此恐慌绝望的情绪便先自他们始。呵呵。
这股恐慌绝望情绪一旦形成,便如瘟疫一般迅速漫延开来,从城隍衙门官吏、衙役捕快,到京城平民百姓,然后到达御街、十座阎王殿,最后到达守卫皇宫的御林军,传入皇宫深处。
一言以蔽之,整座京城都陷入焦急恐惧之中,从朝臣、将领、王府侍卫、吏胥到衙役、捕快,很多鬼都暗中拿定主意,只要城门一破,立即投降。
城头守军更是将无斗志,兵无战心,他们别说等城门破,只要五华山军发起攻击,他们便立即放下兵器,打开城门。呵呵。
五华山军的将领们都看到了这座城池的颤抖,只等着王爷李正坤一声令下,便开始攻城,从将领到鬼兵都有十足的把握,只需半天功夫,阴京平都山便会被攻破。
但攻城的命令迟迟不见下达,五华山军的将士都觉得奇怪:围而不攻,王爷莫非是在等阴天子袒背负荆,手捧玉玺,带着文武百官开门出降?
其实,李正坤并无这样的打算,虽然几百年来,他并未见过阴天子尊容,也不知他来历路数,但通过几次隔空交锋,他觉得跟阴天子已形成默契,双方在争斗中都留有余地,并非一意非得置对方于死地。
这样的鬼绝非庸碌之才,也不会是胆小之鬼,因此,李正坤不奢望阴天子会主动投降。
他围着京城不打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将恐惧的气氛弄得更足一点,并且延长一点,让整座京城都陷入焦灼和害怕之中。
说得直白一点,李正坤是在打心理战。人恐惧于未知,鬼也一样,都对即将发生、却又不知发生之后究竟是怎样的结果,感到彻天彻地的恐惧。
李正坤的心理战起到了极大的震慑效果,刚过三天,便有守城鬼兵乘着黑夜,从城头上缒下,投降五华山军。
这有些超出李正坤的预料,他原想怎么着也得围个十天半月,才有这效果,没想到三天便挺不住了。呵呵。
他担心照此下去,翻过城头来降的鬼兵越来越多,城门会不攻自破,那就糟了,于是,赶紧命李天侯写下一封文告,命书吏抄写上万份,绑在箭上从东、西、南三座城门射入城中。
文告上说,有一个名叫席青忭的年轻女子,被国师季寻子关在井狱之中,若有鬼能将其救出,城破之后,将封他或她为王;若知其下落,自己无力相救,只要将关押地点告于五华山军,亦会得到极大封赏。
这封文告虽短,却相当于十万大军攻入京城,整座平都山差点没疯了。
从朝廷大臣到官吏侍卫、衙役捕快,都别的事不干,开始悄悄调查寻找席青忭;鬼民百姓也不躲藏了,都开门走上街来,四处打听谁见过席青忭,她关在哪儿?呵呵。
京城里迅即刮起一场寻找席青忭的旋风。
这种情形,五华山密使万荣梓通过电报,都及时报告给了李正坤。
李天侯对李正坤这种方法大加赞颂,如果王妃(指席青忭)真被藏京城,估计要不了几天,便会有鬼寻到或查到线索。
这自然是李正坤期待的,可他担心连井狱都没几个鬼知道,更别说席青忭了。就怕这极限施压一策最终落空。
果然,一连等了十来天,虽然翻过城头来投降的鬼越来越多,并且有鬼兵、衙役捕快,也有官吏、侍卫,还有鬼民百姓,东、西、南三座城门都快成出降的自由市场了,但却没席青忭的丝亮消息。
李正坤越来越焦躁,脾气变得暴躁之极,身边的鬼稍一犯错,便受到重罚,弄得身边亲兵、仆役之鬼全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连走路都无声无息,就怕一不小心惹恼王爷,被鞭子抽、军棍打。
属下将领、吏曹也不敢乱说乱动,怕引火烧身。连李天侯、霍蒙生、祁步达都小心翼翼看着李正坤脸色,不敢象往常一样毫无拘束地讲话和进言。
霍蒙生以敢于犯颜直谏着称,但这几天也大多时候紧闭着嘴,只要能不说话便尽量不说话。呵呵。
因此,平都山城内恐慌混乱,平都山外亦气氛凝重,内外之鬼日子都不好过。嘿嘿。
这天上午,李正坤跟李天侯、霍蒙生、祁步达坐在南门水军指挥舰上,紧皱着眉头长吁短叹,忽亲兵来报:
阴廷国师季寻子突然出现在南门城头上,请王爷阵前说话。
李正坤正无排解处,闻报不由恶向胆边生,怒吼道:
“传命弓箭手,射他丫的!”
李天侯忙道:“王爷息怒,季寻子此时现身,定有说道,还是去城门口,看那老鬼儿到底存什么心思。”
李正坤问霍蒙生和祁步达,二鬼都说李先生说得有道理,说不定季寻子老鬼见大势已去,愿意主动送回王妃,岂不少费手脚。
“借三位先生吉言!”
李正坤便带着三鬼,在亲兵护卫下来到南门城楼下。
城头上果然站着一个手持拂尘,头束金冠,身穿黑色大氅,个子高瘦的老鬼,正是阴廷国师季寻子。
季寻子冲着李正坤打个稽首:
“五华山王爷请了。”
李正坤凭地跃起,化为一道凌厉黑风,往城头上窜去。
季寻子言罢不见了城下的李正坤,只听得身边一声风啸,知李正坤已来至身边,忙往侧面一看,五华山王爷李正坤已威武霸气地站在旁边。
季寻子的侍卫大惊,立即抽刀拔剑,要围上来擒拿李正坤。
季寻子一点不慌乱,摆摆手止住侍卫,对李正坤笑道:“王爷好身手!”
李正坤却没一点笑模样,他自己无论陷于何种险境,都能笑着面对,可只要涉及到席青忭,他便心中慌乱,心生焦躁,无法冷静,更别提笑了。
他冷冷地站着,斜睨着季寻子:“你信不信,孤这就掳了你下去,回到军中慢慢折磨,让你怀疑鬼生!”
季寻子仍然满脸带笑:“本道当然相信。但我想告诉王爷的是,席青忭就藏在京城之中。王爷围住平都山,围而不攻,极限施压,不就是想逼着京城里的大臣和官吏鬼民都起来寻找和解救席青忭吗?王爷的算盘打得倒精,但本道也不是吃素的,藏席青忭的地方,除开本道,没有任何一鬼可知。要不然,这么多天过去,京城众鬼皆在寻找,怎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出呢。王爷也别想掳了我去折磨拷打,老道身子骨弱,不象王爷是练武之鬼,也许经受住酷刑,老道可不行,也不愿意。我早考虑到这一点,也知道王爷了不得的手段,因此,老道在上城头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如果老道一个时辰之后下不了城头,你的未婚妻席青忭便会遭受酷烈的折磨。到那时,她才会真正的怀疑鬼生。当然,王爷数十万大军围城,京城空虚,只有数千守军,王爷定能攻破京城,然后将京城翻个个儿,也许确能找到席青忭,但请问王爷,那得多少时日之后?待你找到席青忭,恐怕她已非鬼形了。呵呵呵,王爷,你能忍心?”
李正坤虽早就嫌他话多,想揣他两脚,但不得不说,季寻子最后那几句话的确击中他的痛点:他不想席青忭受半点苦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