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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刚过,去西侧探路的斥候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

三百余人衣衫褴褛,棉袍上结着黑褐色的冰碴,像是从泥水里捞出来的。

最前面那人裹着件脏兮兮的棉袍,领口露出半截染血的铠甲,正是李孝恭。

薛万彻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

他派斥候去探山,可不是去接人的。

尤其是看到李孝恭身后的士兵虽然面带疲惫,却没多少重伤员,战马也还精神,心里那点疑虑又翻了上来。

这哪像是被围了三天的样子?

“薛将军!可算见着你了!”

李孝恭几步冲过来,棉袍的下摆扫过积雪,溅起一片雪沫。

他故意踉跄了一下,手背上的刀伤被扯开。

血珠立刻渗了出来,滴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王休那厮太狡猾,攻了三天攻不动,见你大军快到,竟连夜撤回铁矿了!”

“我趁他撤兵的空当,带着弟兄们杀出来的!”

薛万彻盯着他,有些急切地问道:“李将军,你昨日的信里说被困在东侧山腰,怎么突然跑到西侧来了?”

李孝恭的脸色沉了沉,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薛将军是在审我?”

他往薛万彻面前凑了凑,棉袍下的甲胄 “当” 地撞了一下。

“我率部且战且退,从东侧转到西侧,整整杀了一夜,难道还要向你报备每一步往哪走?”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薛万彻心上。

他想起对方不仅是李渊的堂侄,更在去年太原起兵时立过大功。

官阶比自己高了两级,按律是该他先行礼的。

“末将没这个意思,只是......”

薛万彻的手在缰绳上捏了捏,终究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有些话,不是他能问的。

李孝恭却像是没瞧见他的局促,忽然扯开棉袍,露出手臂上缠着的布条。

布条下隐约能看见箭伤的轮廓。

“你看这伤,是王休亲手射的!他仗着自己是王猛的儿子,在河北横行惯了,竟说‘太原军都是废物’!”

他猛地提高声音,故意让周围的士兵都听见,“这小子要是不除,咱们太原军的脸面往哪搁?”

“王猛的儿子......之前不是说就是王猛的一个远房侄子嘛,怎么就变成了儿子。”

薛万彻眉头一挑,指尖也跟着动了动。

不过若是能拿下王休,确实能挫挫王猛的锐气,给李渊一个交代。

“何止是脸面?”

李孝恭趁热打铁,往铁矿方向扬了扬下巴。

“那三座熔炉日产铁千余斤,拿下铁矿,咱们就能自己打造兵器,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王休现在兵力空虚,咱们趁他刚回营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冲进去,定能活捉他!”

他凑近薛万彻,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薛将军,你我都清楚,世子在晋阳等着捷报。”

“王休是王猛的亲子,拿下他,再加上这一座铁矿 —— 这可是泼天的战功,你要眼睁睁看着它飞了?”

薛万彻的手指在马鞍上抠出几道印子。

他看向西侧山梁,那片歪脖子松林依旧静悄悄的。

可李孝恭的话像钩子,勾着他心里最痒的地方 。

李建成的催促、自己建功立业的渴望,全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再者说。”

李孝恭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带着前辈对晚辈的熟稔。

“我部虽损了些人,却摸清了铁矿的布防。他的守军才千余人,趁着他们援军没到,保准一举拿下!”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羊皮纸,“这是我连夜画的布防图,你看 ......”

薛万彻看着图上栅栏标记,又看了看李孝恭那双闪烁的眼睛。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推到了悬崖边。

往前是战功,往后是问责,根本没得选。

“传令!”

他猛地挥下马鞭,鞭梢在雪地里抽出道裂痕。

“前军随李将军走西侧山口,后军守住东侧隘口,午时三刻,准时攻寨!”

李孝恭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依旧喊着。

“薛将军三思!西侧山陡,怕是有埋伏,还是先派斥候仔细查探一番......”

“不必三思。”

薛万彻打断他,调转马头,“孝恭兄是前辈,既然你说能打,那便打!”

风里忽然传来松涛声,像是谁在山梁上低笑。

李孝恭抬头望向西侧山梁,那里的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无数把出鞘的刀。

以他的能力,自然早就看出来这两侧早已布下了伏兵。

他也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

铁矿里,王休正蹲在栅栏后擦刀。

刀刃上的血渍冻成了暗红的冰,得用雪反复搓才能擦掉。

上次李孝恭的人又来骚扰,被他们用滚石砸退了。

可弟兄们也折了五六十个,现在寨里能战的只剩九百余人。

而且不少还带着伤。

“都尉,弟兄们的箭不多了。”

“上次打退那伙人用了不少,要马上补充才是。”

老兵蹲在旁边,往箭袋里塞着削尖的木棍。

“投石机的绳索也磨断了两根,凑合用的话,顶多再扔三次。”

他的手背上缠着破布,那是昨天搬滚石时被砸的,血把布和肉冻在了一起,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王休 “嗯” 了一声,把刀竖起来,对着晨光看刃口。

一道细小的卷口在阳光下闪了闪 —— 那是昨夜劈栅栏时崩的。

他摸了摸怀里的伤药,只剩小半瓶了。

是父亲特意给他备的金疮药,现在得省着用,只够给重伤员抹。

“将军,你看!”

老兵突然指着东侧,声音发颤,手里的木棍 “啪嗒” 掉在地上。

王休抬头,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东侧山口的黄尘里,黑压压的人马漫了过来。

头接着尾,尾连着头,像条没有尽头的黑蛇。

最显眼的是那面 “薛” 字大旗,被风扯得快要裂开,却依旧在队伍最前面耀武扬威。

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那不是五百人,不是一千人......

王休数着前排的长矛,一眼望过去,至少有上千杆,密密麻麻的,像突然从地里长出来的铁森林。

“恐怕得有上万人…… ”

他脑子里 “嗡” 的一声,手里的刀 “当啷” 掉在地上。

他知道李孝恭会搬救兵,却没想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

这哪里是来救场,是来踏平铁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