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赵煦刚刚打完窝,将鱼线抛入窝子内。
鱼漂就猛地一沉!
赵煦见状随手一刺,鱼线便立刻被拉直。
显然,这是一条大鱼!
起码一斤以上!
而赵煦自垂钓以来,钓获的战利品中,一斤以上的大鱼,不过十余条!
今日,又当加上一条战绩!
“哈哈哈……”赵煦提着钓竿,放肆大笑:“苏学士,真朕福将也!”
将一位爱好钓鱼的皇帝,演绎得淋漓尽致!
是的!
演绎!
从一开始,赵煦就在装。
装自己爱钓鱼……也不对,他确实喜欢钓鱼。
但是,钓鱼只是爱好而已。
他的为人,是绝不可能让个人爱好,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在现代留学的生涯,使他变成了一个极端理性之人。
毕竟,他所在那个社会,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洪流,浩浩荡荡,横扫一切。
将旧有的一切公序良俗与传统,统统破坏殆尽!
于是,笑贫不笑娼,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变成商品的。
于是,种种怪象,纷纷涌现,叫人目不暇接。
浩浩荡荡的时代,呼啸而过。
每次狂奔之后,都会有一大堆人,被丢在原地。
这些人只能傻傻的看着,时代远去的背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自己就被淘汰了?!
所以,只有理性之人,才能跟上时代的脚步,才能屹立在时代的浪潮上不被时代所淘汰。
因,理性之人,只有利益,没有道德。
在这样的社会,淬炼了整整十年而没有被时代所淘汰的赵煦,岂是等闲?
故而,爱钓鱼,只是个幌子。
请君入瓮的幌子!
至于所谓空军,有些时候是,有些时候不是。
毕竟,谁家孩子光挨打不吃肉?
多数时候的所谓空军,其实只是他单纯的没有把鱼饵挂好而已。
此,帝王心术也!
当然,有些时候也确实是天气不好,气压太高或者太低,鱼儿不开口。
话虽如此,苏轼的运气,确实是不错。
一来,赵煦就中鱼了!
真福将也!
一旁的苏轼,看着赵煦拉拽着鱼竿,和湖中的鱼儿搏斗。
脸上也是欣喜万分,因为他想起了在来之前,那位天子身边的大貂铛对他说过的话——官家只要中鱼,就会龙颜大悦,而龙颜大悦的官家,通常都会非常慷慨。
对臣子的请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同时,方才官家也亲口说了要赏赐他。
所以,等到赵煦将那条幸运的鱼儿,拖到岸边。
童贯立刻就机灵的拿着抄网,将之抄上来。
却是一条通体金黄的黄河鲤鱼,差不多有个一斤重吧?
童贯捧着鲤鱼,转身就跪下来,恭贺道:“如此龙鲤,世所罕见,却为大家所钓,足见大家钓技,已臻化境!”
赵煦看着那尾鲤鱼,就是一尾普通的黄河鲤鱼罢了。
每天,汴京的鱼市上,起码有几千条类似的黄河鲤鱼在售卖!
若他真是上上辈子的那个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那么童贯的恭维,还真能忽悠到他,让他真以为自己的钓技已天下无敌!
就像,清道光皇帝,听信了下面的人的忽悠,真以为一个鸡蛋就要三十两银子。
不过呢……
赵煦瞧着童贯机灵乖巧的样子。
这情绪价值,确实给的不错!
便笑骂:“你呀!净会说好话哄朕!”
“朕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呢……”赵煦看向那尾被童贯捧在手中的鲤鱼:“这鱼儿,为朕钓获,倒也确实是它的运道!”
“将其送去福宁殿后的御池中养着吧!”
从内池沼,到皇帝御池。
这鲤鱼从此就告别了风餐露宿,过上了被皇帝饲养、投喂的幸福生活。
钓鱼这一年多来,赵煦御花园里的御池中养着的鱼,如今一条条都圆嘟嘟的,根本不像鱼,反而像猪!
但赵煦依旧乐此不疲的投喂。
“诺!”童贯立刻欢天喜地的领旨。
这个时候,苏轼也看清了风向,再不吝啬恭维之词。
一句句得体,又不过于谄媚的话,从他嘴里,不要钱的蹦出来。
尤其是,他将赵煦的钓鱼技巧和上一代辽主耶律宗真相比,直言耶律宗真的钓技在赵煦的钓技面前就是路边一条。
这让赵煦顿时龙颜大悦——赵官家们最喜欢和契丹主攀比。
只要能吊打契丹主,就会很开心。
这也算是一种阿q精神了——战场上打不过你,在其他方面,朕还能输给你?
只是,赵煦笑到一半,就忽地收敛笑容,面色阴暗的看向苏轼:“苏学士,这是在讽谏朕,如辽兴宗一般,玩物丧志吗?”
耶律宗真生前,爱钓鱼,更爱玩鹰猎。
传说,其生前有着黄金、珍宝和美玉打造的御用钓具数十件,还养着足足五坊鹰鹘——皆是女直部族上供的海东青和阻卜诸部所贡的金雕。
其在位时,长期带着那五坊鹰鹘,到处行猎,更是有着到一地,就必定要寻当地水域钓鱼的传说。
于是,其国中上下对此一直是颇有微词。
据说,耶律宗真临终时,曾当着耶律洪基的面,命人砸毁了御用钓具,并放飞了全部的五坊鹰鹘,还留下遗言,要求耶律洪基不要学他。
苏轼被赵煦的忽然变脸,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惶恐的谢罪道:“陛下圣智天授,仁而爱民,岂是北虏主所能比拟?”
赵煦脸色顿时重又灿烂起来,上前扶起苏轼,道:“学士所言甚是!”
“朕,岂是那北虏主所可以比拟?”
“辽兴宗心中,只有安逸玩乐……但朕心中……”赵煦意味深长的说道:“却装着这天下万方啊!”
“所以……”赵煦仰头,看着七尺高的苏轼:“苏学士,朕哪怕是在玩乐,也在想着这天下万分,亿兆黎庶!”
“陛下圣明!”苏轼赶忙送上一句恭维的话。
赵煦嘿嘿一笑,然后道:“对了!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赏……嗯……”
他好整以暇的坐下来,看着苏轼:“学士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苏轼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然后就拜道:“奏知陛下,臣还真有个事情想求陛下开恩……”
“学士想要什么?”赵煦微笑着:“朕还是那句话:只要国法允许,不违祖宗条贯,朕无所不允!”
苏轼大礼拜道:“臣恳请陛下推大恩,降圣德于责授青州知州臣文仲……免其罪责,恕其宗族!”
赵煦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去,冷冷的说道:“学士可知,其不欲为朕臣乎?”
苏轼顿首道:“奏知陛下,文仲忠心,天地可鉴!”
“呵呵……”赵煦冷笑:“他若有忠心,他若真将朕视作君父……”
“缘何,得病之后,却不肯延医诊治,更不愿服汤药?”
“他这是自戕!”
“是不欲为朕臣,更是对朕和朝廷,充满怨怼!”
“这样的臣子,学士却说,他是忠臣?!”
苏轼汗流浃背,只能硬着头皮帮孔文仲辩解:“奏知陛下,臣与文仲相知数十载,知其忠心,日月可鉴……臣以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伏望陛下明察!”
赵煦冷哼一声。
他当然知道,孔文仲是忠臣。
只是,他忠的是大宋朝廷,而不是他这个皇帝。
所以,当赵煦表现出不符合他的期望的时候,他就开始失望。
这些失望不断积累,并伴随着赵煦的政治打击,慢慢的达到顶点。
于是,他就不想活了。
被贬青州后,他就开始一心求死。
本来,一个孔文仲,死不死和赵煦没有关系。
可谁叫他死的时机特别好,好到赵煦若不拿来做文章,就是暴殄天物!
何况,他还有无数的朋友、弟子、门人。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苏轼苏东坡。
而苏轼这个人,乃是性情中人,他是真的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
这么好的牌,赵煦不打,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