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从谷底穿堂而过,阴冷冷,凉飕飕。
子履勒马停住,凝视前方谷口,身旁的樊武和一众将士,悬刀以待。
前方,两人两骑慢悠悠的从火把后骑马走出,渐渐的露出真容。正是黄飞和赤劐。
黄飞看着有些略显狼狈的子履,笑道:“商王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啊?”
子履冷哼一声,“本王还以为九夷之师是铁板一块,这才无往不利。但从黄首领的所作所为来看,原来九夷之师的胜利,都是靠着残害无辜百姓,出卖同伴,真是可笑。”
黄飞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商王真是好算计,事到如今还不忘离间我们。玄首领虽不幸战死,但九夷的勇士还在。今日就是我和九夷勇士为玄首领报仇雪恨的时候。”
他侧身看向赤劐,后者早已按捺不住,胯下战马刨着蹄子,手中的九环大刀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嗜血的光。
“商王!那日在汝阴城下,你坏我好事,今日老子定要劈了你!”赤劐嘶吼着,策马便要冲上来。
“赤首领稍安。”
黄飞抬手拦住他,目光扫过子履身后的樊武与将士,“这些人身手不凡,就连玄苍云都折在他们手里,我们最好从长计议。”
子履身后的樊武沉声喝道:“九夷屠戮百姓,罪该万死!我等今日便是拼尽性命,也要为死去的冤魂报仇!”
“报仇?”
黄飞轻笑,“战场之上,本就各为其主。商王若真怜悯百姓,当初又何必与大夏为敌,引得战火蔓延?说到底,你们这些中原的王侯,不过是拿百姓的命当筹码罢了。”
“一派胡言!”
子履怒喝,“大夏暴君残暴无性,鱼肉百姓,本王奋起反抗,乃是为了护佑苍生!尔等为虎作伥,与大夏同流合污,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口舌之争无益。”黄飞收敛笑容,手中短刀一横,“商王,你若肯束手就擒,我可以向夏后求情,饶你商国百姓不死。否则,这黑风口的谷底,怕是要再添一层血污。”
“你觉得本王会信你?”
子履勒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今日要么你们死,要么本王亡!将士们,随我杀!”
“杀!”
樊武与将士们齐声呐喊,跟着子履冲向黄飞与赤劐。
赤劐早已按捺不住,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向子履,子履侧身避开,承影剑顺势刺向赤劐的肋下。
赤劐反应极快,回刀格挡,两柄兵器相撞,火星四溅,震得两人手臂发麻。
樊武则率军冲向黄飞,黄飞身边虽只有数十名亲卫,却个个悍勇,短刀挥舞得密不透风,竟一时挡住了樊武的冲击。
黑风口内,喊杀声与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火把的光芒在崖壁上晃动,将人影拉得扭曲而狰狞。
子履与赤劐缠斗在一处,承影剑灵动如蛇,九环大刀刚猛如雷,两人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
子履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气息不顺,且身上多处受伤。赤劐毕竟力大无穷,久战之下,子履渐渐感到手臂酸麻。
九夷士兵占据优势,渐渐地,樊武和一众精骑就被逼退回来。
“大王,敌军人多势众,再这样下去,弟兄们就被耗死在这了。”樊武神情紧张,面对层层包围的九夷士兵,他也无计可施。
子履环视一周,看着团团围住的九夷士兵,还有崖顶上的弓箭手早已经将弓箭对准自己,他语气低沉,“今日本王恐怕在劫难逃了,他们的目标是本王,稍后你们跟紧,本王为你们打开一条通道,你们火速前往汝阴城,千万别回头!”
“大王!”樊武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末将誓死追随大王,他们要想对大王不利,先踏过末将的尸体!”
“樊武!”
子履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樊武,樊武一下子愣住,“如今汝阴城未破,大夏军队也未能攻破同盟军的防线,一切还未有定局,他们不会把本王如何。”
子履环顾一众士兵,他们脸上的血还未干透,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倒是你们,一旦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大王!我们不怕死!”
“是啊,大王!我们誓死追随大王!”士兵们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是命令!本王不想看到你们做无谓的牺牲!”子履随即看向樊武,在他耳边低语:“我一旦落入敌军手中,我方士气必然大减,到时候你与青云铖一定要守住汝阴城,让伊尹收缩防线,将大军引导至此,两军汇合。命仲虺去北蒙城,求援殷川。”
“大王……”看着子履像交代后事一般的模样,樊武有些心生不忍。
子履语重心长的说道:“为了商国计,樊将军务必完成本王所托。”
樊武看着子履的眼睛,重重的点头,“末将定不负大王所托!”
子履转头看向身后的士兵,声音激昂,“兄弟们!随本王杀出一条血路!”
“杀!”
子履一声怒喝,胯下战马狂奔,承影剑陡然提速,剑光如匹练般卷向赤劐。
赤劐挥刀猛劈,却被子履抓住机会,手腕急转,剑尖擦着刀身滑过,直刺赤劐握刀的右手。
刺啦一声,血肉撕裂,鲜血飞溅。
赤劐吃痛,九环大刀险些脱手。他又惊又怒,无能狂吼,“找死!”
然而子履并不恋战,他知道他的目的,就是要送商国骑兵突出包围圈。
就在一瞬,子履已调转马头,承影剑直接杀向九夷士兵阵型的衔接点,一时间九夷阵型大乱。
“樊武!跟上!”子履大声命令道。
“杀!”
樊武眼中含泪,挥刀劈开身前两名九夷士兵,死死跟在子履身后。精骑们见状,纷纷聚拢过来,形成一道锋利的箭头,随着子履猛冲。
崖顶上的弓箭手见状,箭矢如雨点般落下。
子履挥剑格挡,箭簇碰撞剑身,发出密集的脆响。他肩头中了一箭,鲜血瞬间浸透衣甲,却浑然不觉,只是策马狂奔,口中不断嘶吼:“杀出去!”
赤劐捂着流血的右手,看着子履即将冲破包围圈,怒吼道:“拦住他们!谁放跑一个,提头来见!”
九夷士兵疯了般涌上前,用身体组成人墙。
子履的战马被绊倒,他顺势翻身落地,承影剑横扫,逼退周围的敌兵,随即大吼:“樊武!走!”
樊武看着子履独自面对蜂拥而上的敌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知道此刻不能犹豫,猛地一咬牙,挥刀斩断一名九夷士兵的脖颈,嘶吼道:“弟兄们,随我冲!”
精骑士兵跟着樊武,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从子履撕开的缺口冲了出去。
九夷士兵想要追击,却被子履死死缠住。
“商王!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们?”赤劐提刀杀来,九环大刀带着破空声劈向子履后心。
子履回身格挡,两柄兵器再次相撞,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连日激战让他早已油尽灯枯,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至少……能让他们活下去。”子履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决绝。
子履突然以攻为守,承影剑化作一道孤注一掷的流光,直刺赤劐心口。
这一剑很快,快得不可思议,快到就算赤劐招架,剑刃还是划破了他的肋下,带起一串血珠。
失去武器的子履终于油尽灯枯,被赤劐的九环大刀狠狠砸中后背,踉跄倒地。
而子履也因此露出破绽,赤劐的九环大刀重重砸在他的后背。
“噗!”子履喷出一口鲜血。
“大王!”
已经冲出谷口的樊武听到声响,猛地回头,看到子履倒下的身影,目眦欲裂。他勒住战马,想要回身救援,却被身边的士兵死死拉住。
“将军!不可回头!这是大王的命令啊!”
“是啊将军,我们若回去,大王的心血就白费了!”
樊武看着谷内被九夷士兵团团围住的子履,看着那道即使倒下也依旧挺直的身影,狠狠一跺脚,泪水混合着血水滚落:“走!我们回汝阴城!”
黑风口内,子履被九夷士兵按在地上,他抬起头,望着樊武等人消失的方向,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赤劐走到他面前,用九环大刀指着他的咽喉,狞笑道:“商王,你也有今天!”
子履看着他,声音虽弱却依旧带着傲气:“九夷贼寇,就算擒了本王,也休想踏平商国。汝阴城的将士会守住防线,同盟军会赶来支援,你们,终将不会善果。”
赤劐面目憎恶,举起大刀就要招呼到子履身上,后方的黄飞急忙上前阻止,“不可!”
“赤首领,不可!”黄飞再次劝阻道。
赤劐怒喝一声,示意士兵将子履捆住,“带下去!等大夏军队一到,定要让你亲眼看着商国灭亡!”
士兵们押着子履,走向黑风口深处。火把的光芒照在他染血的脸上,却掩不住他眼中的坚定。
谷外,樊武率领的精骑正朝着汝阴城疾驰。
马蹄声在夜色中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樊武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
“传我令,”樊武的声音冰冷而颤抖,“快马加鞭回汝阴城,告诉青将军,大王被俘,我等需死守城池,等待援军!再派快马,星夜赶往同盟军大营,报知伊尹监军!”
“喏!”
沙似雪,月如霜。
天上月儿哀伤泪,地上人儿笑声脆。
北蒙军的篝火晚会,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只不过,如今却多了一个人。
一众士兵围着他,听他讲述十年前的那一战,他是如何以一当千,阻挡那么多的追兵。
闻勇满脸谦虚的笑着,“哪有那么夸张,都是以讹传讹,我要是一个人打一千个,那还能被他们擒住啊?”
听着身边闻勇轻松笑意,毫不在意这些年所受的苦楚,殷存义欣慰的笑了笑,他知道,这是闻勇怕自己内疚,故意表现的云淡风轻。
“叔父。”
一个身形健硕,浑身充满着男性荷尔蒙的身影走了过来,端着一爵酒与闻勇隔空碰杯。
闻勇举了举手中酒爵,一饮而尽,“闻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看见闻强过来,周围的士兵主动的腾出了空位,闻强随意的盘腿坐下。“今日不当值,想着叔父在这,就过来看看。”
“我说,在军中拉帮结派攀交情,可是大忌!不把我这个将军放在眼里了?”
一旁的殷存义阴阳怪气。其实,自从韦顾之战结束之后,殷存义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就连军务他都尝试着甩给闻勇,美其名曰是要让闻勇尽快熟悉一下军种事务,好接他的班。
但闻勇十指不沾阳春水,凡是北蒙军中的事务,一概不管,每日就是这看看那转转,完全就跟观光看景的一样。
于是,这一切重担,就落在了一个每天想着偷懒,却不得不变得勤快起来的某个人身上。
“烦死了!”
殷川将手中毛笔扔到桌子上,溅起一片油墨,自己十指插到头发里,胡乱的揉着。
殷川站起身,烦躁地在案几旁踱来踱去,军帐内散落着几张写了一半的军报,墨迹被他刚才那一扔溅得四处都是。
窗外传来北蒙军士兵的欢笑声,篝火噼啪作响,与帐内的沉闷形成鲜明对比。
“叔父倒是清闲,闻勇叔也乐得自在,就我一个人被这些破事缠住!”
“啊!”他低吼一声,一脚踢在旁边的木架上,架上的铜壶晃了晃,发出哐当的声响。
帐帘被掀开,陶智提着一坛酒,看到眼前这一幕,无奈地叹了口气。
身后的陈大江端着一盘烤肉放到案几上,“怎么了老大,大老远就感受到你这股无名暗火了。”
殷川一把抓住陈大江的胳膊,将他按在案几前,然后划拉起一堆军报放在他面前,“你来的正好,帮我把这些批了。”
陈大江哭丧着脸刚要起身,又被殷川给按了回去,“为什么是我啊?”
殷川拿起一条羊腿,喝了一口酒,神情满足的说道:“前天是陶智,昨天是宋轩,今天正好轮到你了么。”
闻言,陈大江看向站在一旁的萧山,问道:“他呢?”
萧山也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殷川,似乎也在思考中。
殷川咬了口羊腿,含糊不清的说道:“交给他你放心吗?”
也不知道陈大江听没听清,反正萧山是没听明白,但这并不影响陈大江伏案批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