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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元元年,正月,北京府。

结束了假期,燕国的衙门开始走上新一年的运转之中。

尚书省,左右两个丞相,也都兢兢业业的批阅奏疏与条陈。

才不过半个时辰,姚册忽然开口说:“屈让宗人府去招纳贵族中的淑女了。”

戴冰甲神情不变,只是平静的说:“那是他的事情,你在担心什么?”

“你说呢?”姚册反问,“虽然在辛屈的安排之下,贵族在朝为官,除了文治武功都要有。最起码得认字吧,而前段时间,你们不是安排人提议,要求增加对于有军功的大臣、宗亲血脉大臣的优先简拔?”

戴冰甲不言。

其实他刚才听到姚册这话,其实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辛屈对外的态度一直都是有功就赏,有错就罚,知人善任的表现。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尊重燕国的三法,以及学会官话跟文字。

只有这些基础条件有了,你才有资格在燕国中枢挥斥方遒,不然你只能呆在地方上囿于辛屈在县邑设置的一堆职位之中。

不过,十几年下来,最先一批纳入燕国统治范围的贵族,基本上都进入第二代的提拔与传承之中。

现在作为第一代创始团队戴冰甲他们,其实已经开始对燕国的整体发展形成利益团体,然后准备开始分蛋糕了。

从去年开始,戴冰甲这一代人,已经开始提出很多要求。

其中最多的,就是关于有爵者的官位诉求问题,但这些问题都被辛屈暂时挡回去了。

但这拖不了太久。

家国治下,国家传承本身就要依靠姻亲血脉来绑定功臣集团,但对于辛屈来说,他已经退让了半步,让以他个人为主导的执政体系,让渡出了三省宰相,就是为了让各个利益集团有发声的地方。

结果呢?

权力不真空。

辛屈的退让,只会让他们欣喜若狂。

所以,辛屈开始反制了。

三省六部制,并不是简单的政治集权体系,这里头各个衙门的官位,都是各个利益集团的博弈之地。

之前,燕国第一代创业团队势大,但随着第二代与新附势力的崛起,燕国的国家利益集团,已经悄然变成了以姚册、巫小叶、妟氏为首的外戚集团。

以戴冰甲、宁石戊为首的有辛氏军事贵族集团。

还有以辛屈为根基,提拔崛起的部份奴隶将官为佐使的军功贵族集团。

燕国政治利益集团的三分,就是接下来辛屈协调国家运转的根基。

戴冰甲感觉得到姚册的试探,见不言不语无用,又说道:“你应该清楚,拱火的人不是我。而是被大邑商收买的那一批人。”

这话一出来,姚册只是感觉好笑。

说得好像你坐看他们挑拨离间,不对不合理的声音尽心压制,就是对国家的忠心了。

“这话,你就自己听吧。”姚册淡淡的落下这一句,“宗人府在送了第一卷遴选目标,辛屈优先勾选的人,全是当年奴隶起家的勋爵淑女。换而言之,咱们并不高贵。

真正高贵的,是他的点选。”

戴冰甲轻哼一声,但也没有反驳。

贵族,在燕国的框架之下,从来没有谁注定的,除了嫡长子。

爵位,只是你入朝登科的敲门砖,是起点,而不是终点。

“你心底有数就行。”姚册看了看文书说,“听说石戊的嫡女快八岁了。长公子也差不多可以订婚了。而你可没有嫡女。”

戴冰甲一听,疑惑问道:“石戊会答应?”

“做媒的,是骨碌小癸。今天他亲自去,你说石戊会怎么选,别忘了他们两家是一脉而出的关系。”

戴冰甲默默记下,但同时也将宁石戊划出了他的团队之中。

这个人,风险也大了。

与此同时,宁府。

宁石戊看着带着聘书来的骨碌小癸,以及随行的寺人,还是有点懵圈。

他以为是骨碌小癸,为了他家的未来替子嗣求娶他家淑女,结果没想到骨碌小癸是替辛莼来求婚的。

当然,现在来,只是定亲。

只要敲定下来,等孩子及笄,就能大婚了。

“这……这件事这么重大,怎么没有问问其他人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还需要问人?我替长公子来定亲,要不要是你来决定。”骨碌小癸看他这为难表情,闷哼一声,拐杖敲击地面,恨铁不成钢,“现在有辛氏已经拆得四分五裂,大量外族势力融入,若是我们不能稳住局面,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作为国君,辛屈将这一切看得清楚,所以他的选择,还是偏向你们的。

这一场联姻,就是一颗定心丸。

不管之后辛屈如何做事,燕国的下一代国君,始终是咱们有辛氏之后,这样一来,三代以内,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如此还不好?再者,辛莼那孩子你是见过的,温文尔雅,勇武过人,辛屈对他的训练从上到下都有,完全就是按照储君培养的。

他登基,你的女儿就是燕国夫人,你未来就是国丈,有这层关系在,你们不更能安心?”

宁石戊见被点破了心中不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单纯的订婚,真的没问题吗?鬼方,前车之鉴啊。”

“鬼方那是心里有鬼。”骨碌小癸瞪了一眼他,“你若是心怀不安,那简单,等婚期定下,我让辛屈接的女儿入宫培养。

只要入了宫门,辛屈还能不认?

他要脸的。”

宁石戊手指几次颤抖,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都止住了。

辛屈请骨碌小癸来,本身就是一个态度了。

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做媒,同时还是给一国之君的长子做媒,若是宁石戊选择不答应,那么他大概率会被辛屈想办法清理出局。

而且速度一定飞快。

因为大邑商与燕国之间的战争倒计时越来越近了。

这一仗的呼声其实很早就开始了。

但因为他们这些中年人还在,挡住了年轻人的升迁途径。

而且辛屈也不止一次跟下边透露,战争很快就会到来。

至于为什么不是现在,因为他们在整个天下之间,并没有太多人心。

因此需要缓,需要储备,一旦开战,就是长达数年乃至十几年的战争,燕国所欠缺的底蕴太多了,不能不进行准备。

但这样的说辞,拖不了太久的。

在开战之前,辛屈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不管是选秀还是给子嗣联姻,都是为了团结与安抚众将士。

骨碌小癸作为老人,一路看着燕国壮大,他也察觉了孩子们的龃龉,但到了他这个年纪,所求不多,子孙也都有出路,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保卫子孙富贵的国家不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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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石戊的犹豫,让他很失望:“你啊,瞻前顾后,好谋无断!少年时就是如此!这么多年下来,你还是没变!

我且问你,你还有什么野心?”

“没有。”宁石戊摇了摇头,“只是我若答应了婚事,那些人会怎么看我?”

“辛屈会让你损失什么?”骨碌小癸反问,“他以前行事或许喜欢用险,但你也能看出来,连妟氏这样的力量,他都能忍着,在妟氏最需要的时候真心以待,妟氏现在如何了?辛屈指哪,他们打哪,丝毫没有任何的逆乱态度。

对于辛屈来说,他要的从来不是一时得失。

你却要谋算这一时得失,舍本逐末?

你要考虑的是自己与后嗣,而不是其他人。

还记得你少年左右网罗的人,有多少与你同路,又有多少与你歧途?有本事的人,是压不住的。还跟着你的,又有多少酒囊饭袋?”

骨碌小癸有点生气,语气也重了,手中拐杖不时触地,激得他一阵咳嗽。

寺人在边上看着,赶紧上前帮他理顺气机。

宁石戊赶紧给他倒茶,让他平静下来。

“知道为什么你们总是不能赢辛屈吗?当初我们这些老头聚在一起,选他当族长,不仅是因为他有急智,更是因为他知道如何给族内带来粮食。

在温饱没有解决的时候,谁能带来粮食,谁就能获得一个氏族的掌控权。

他那个时候,心智还不够纯熟,但也走过很多部族。

他朴素认为,日子想过好,甚至想要成为别的部族座上宾,手中必须要有筹码。

而有辛氏,就是他当时最好的筹码。或许初时,他只是想要将日子过好。

但随着他的调整与下边的利益捆绑,他已经变了。

他现在是君,是主,是数十万生民效忠的王。而你们还是没有摆脱老一派的思想,总觉得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能将日子过好。

但你却忘了,燕国是以他为核心建立起来的。

你就算是他的亲戚,但归根究底,只是一个有了爵位封邑的家臣。

而像你一样的家臣,辛屈有六百个!”

此言一出,宁石戊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反驳。

他是大司马,他很清楚现在燕国的封君势力有多少。

六百,少了!加上村级封君,燕国的封君势力可是有足足两千至多。

今年春耕之后,辛屈提出了要准备新一轮封赏,需要细化一下各个县邑的规模,至少额外增加五百封君的名额。

换而言之,辛屈准备将封君的数量从两千,增加到两千五乃至更多。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一次燕国在兖州的收获颇多,足够让一批少年,提前从长辈手中,分润到一些利益。

对于推恩,辛屈向来热衷。

而且新开的保定、河间、沧海三郡,至少能容纳两百村级封君,一个村哪怕只有十户人家,这也是两千户,足够形成第一道战线,帮助燕国对南方形成震慑,以及为了之后的南下提供战争潜力。

燕国这边的封君,其实一点都不像别的地方的国君、方伯、诸侯,反而更像是地主、庄园主。

宁石戊也在沉默声中,渐渐明白过来他应该怎么选了。

他跟戴冰甲几乎就算是反着来的。

他好谋无断,而戴冰甲好断却无谋,他俩要是合兵一处,或许还能顶一顶辛屈。

但问题是,辛屈不管是在谋划还是眼光上,都压他们一头,这就是他们现在很受挫的原因。

并且,以他对戴冰甲的了解,若是知道辛屈来找他结亲的事情,戴冰甲估计会将他排斥在外。

就跟戴冰甲排斥是妟氏一样。

对于他来说,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平推过去不就好了吗?

在辛屈的规则内,很难玩得过辛屈的。

“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等上巳节之后,再让沅儿入宫,交给宗人府好好培训礼仪。”

做出了决断,宁石戊像是松了一口气。

“咳咳……好!这可是好消息!”骨碌小癸笑吟吟的说,“这两日我就将还活着的老头儿叫来,说一下这件事。定婚虽然不比大婚,但我们这些长辈还是要有点表示的。

之前藏的一切玉石,我会让人送来。

你也多劝劝下边的人,别一门心思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掏空国家。

要知道辛屈一条联营法的政令,不论大氏族还是小贵族,都无比满意。

你们对于人心的向北,还是理解浅薄了。”

“嗯。我……知道了。”宁石戊记下来了。

等送走了骨碌小癸,他看了一眼边上跟着的次子问:“你阿兄呢?”

次子宁煦闻言一愣:“阿兄人在宁夏城,他两年前不是点选了安西将军府的军司马一职?”

“差点忘了。我还以为他还在学校里学习……”宁石戊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他的长子宁焦,两年前通过学校科举,被安排去了安西将军府当军司马。

“罢了,既然你阿兄不再,那你去一趟戴府,等冰甲回来,邀请过府一叙。”

宁煦赶紧应下,接着好奇问道:“阿父可是为了说大妹与长公子的定亲?”

“是,你想说什么?”宁石戊往回走,看着宁煦反问。

宁煦想了想说:“既然阿父是嫁女了,那陛下那边大概要嫁女过去戴氏。

这雨央夫人为陛下出一女,马上要百日了。

百日宴时,我想陛下应该会趁机与戴氏联姻。”

“消息哪里来的?”宁石戊古怪的看着他,他怎么不知道辛屈要替第六女摆百日宴?

“这两日家中的一些店铺,有宫内的采买,其中包括了百日用的器具、占卜文书、还有其他一些赏玩,都是准备在百日宴时赏赐给朝臣的玩具。”

宁煦一板一眼的解释说:“按常理,这些东西,宫内都有备份,除非这一场百日宴规格宏大,不然不会一口气采买这么多。”

宁石戊睨了一眼自己这个次子。

他不怎么喜欢次子,因为他出生之后,他的夫人桃子就亏了元气,不到三年就撒手人寰。

但没想到,这孩子心思奇多。

比他续娶的那个正妻柳好,更加细腻多了。

“今后,家中的大小商事交给你去安排了。虽然你文不成,武不就,但也能替你阿兄解决一些障碍。”

“是!孩儿明白。”宁煦没有太多表情变化。

这么多年下来,宁煦很清楚他就是兄长的备份,兄长做什么都是好的,而他不是。

只是,他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