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醒来,天光已破,雾气蒸腾,厨房里那股复古的香味像洪水般淹没了整个屋子。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头。
真正的难关,是如何让这道菜站得住脚,成为四合院新的传说。
这世上好菜不难做,难的是做出人心未曾预料之味,惊艳又贴心。
他咂了咂干裂的嘴唇,手指习惯性地在裤腿上擦了擦,又将昨夜蒸好的那一盅肉小心翼翼地从蒸屉中端了出来。陶盅尚热,表层那一层红润透亮的油脂静静浮着,仿佛是一汪不动的湖水,油光中倒映出他的影子,却比平时多了一分决意。
“还不够。”他喃喃。
他看着那一盅色泽诱人的扣肉,忽然意识到:单靠这道菜,压不住全场。它太细腻,太端庄,像是个裹着红缎的美人,适合宴席,却缺少一股贴地气的“冲”。这四合院里的老少爷们可不是来听你讲道理的,饭桌上的东西得直白、痛快,最好一口下去便能叫人喊出声来。那种紧紧巴巴活着的人,早练就了刁钻的舌头和挑剔的胃,一点不实在的菜式,根本糊弄不过去。
“还得有主食。”他低声说,手指在灶台边的木板上敲了敲,脑中闪现出一个模糊的想法。不是馒头,不是米饭,这些都太平常。他需要的是一种能与这“胭脂扣”配搭得天衣无缝,又带着些许惊喜的主食——酥皮千层饼。
这东西他年轻时在外头学艺时尝过一次,记忆至今仍鲜活。咬下去,层层酥皮掉渣,内里却柔韧筋道,香气随着热气直窜鼻腔,仿佛把整个厨房都裹了进去。那会儿他还不是现在这般沉稳,一口下去眼圈都红了,像是吃进了离家多年的思念。
“得买面粉。”他像是忽然下了决心般站起来,抓起挂在墙角的布包,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面粉渣。
院子里正热闹起来。李婶在门口挑水,老阎头在扫落叶,秦淮茹家的小当跑着追一只毛猫,笑得咯咯响。何雨柱背着包,从他们身边走过,眼神专注,没有寒暄。
“哟,柱子这么早出门?又要去市场啊?”李婶笑着问。
他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嗯,买点料,做新菜。”
话虽简单,可他内心却翻江倒海。走出院门的那一刻,晨风扑面,带着些许清寒,他却觉得身上热得厉害——那种准备迎战的热,像是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悸动,催着他加快脚步。
市场的街道还未完全热闹起来,摊贩们大多正往摊位上堆菜,扯布,架锅。空气里飘着蒸汽、鱼腥味、豆腐脑的汤气和刚出炉的油条香气,混杂成一种混沌而真实的味道。
何雨柱朝最熟悉的一家面粉铺子走去,铺子小,掌柜却是个讲究人。白胡子老头正在称面,见他来,眯眼笑道:“哟,大厨来了,今天买多少?”
“来三斤面粉,细粉,软中筋。”他语气平稳,语速却快得近乎急迫。
老掌柜手脚利索地称了三斤,用粗纸包好,“又要琢磨新法子了?”
“嗯,回头你尝尝。”
说着他把面粉收入布包,脚步不歇便原路返回。可走到巷口,他却忽然停住了。对面那个卖猪油渣的小摊刚翻出新出锅的一锅,热气腾腾中飘出浓郁的油香,一阵风吹来,直冲鼻腔。他的脚不自觉地迈了过去,站在摊前,目光如刃。
“给我来半斤油渣,要那种焦香带脆边的。”他说完,心里已然盘算着。
酥皮千层饼的层与层之间若掺入一点油渣碎,再佐以蒜末和胡椒,入口香而不腻,咬下去脆而不碎——这便不只是个主食了,而是整个菜系的第二重奏。
走回四合院的路上,阳光已变得暖热,照在他身上。他步伐不快,像是在走一条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的路,前面有未知,也有等待他去征服的火候与滋味。
回到厨房,他先不急着动手,而是坐在灶台边,眼睛望着那只空盆发愣。他在脑中一步步地拆解着千层饼的结构——和面、擀皮、刷油、撒料、叠压、醒面、煎烤,每一个环节都藏着变数。他不怕失败,却怕这新菜还没出锅,就被那群在院里站着嘴碎的老头老太太们议论个天翻地覆。
“柱子啊,别弄些不顶饱的东西糊弄人。”
“你这菜颜色是好看,吃起来怪不怪啊?”
“哎呀,我还是吃咱老几样,干脆利落。”
他几乎能预见这些话的到来,可他不能退。他从不是为了讨好谁而做饭,他是为了那一点,心里不能舍下的执念——把“做饭”变成一门活着的手艺,一种能让人记住的本事。
他缓缓站起身,将面粉倒入盆中,加入温水、酵母、少许盐,用掌心一点点地揉着。他的动作不快,但极有节奏,那种揉捏之间的沉着,就像是老匠人在雕刻木纹,每一次用力都落在刀刃的走向上。他揉着揉着,脑子里却响起了一段旧日的记忆。
那时候他刚学徒没几年,跟着师父在一个小酒馆里帮忙做工,年三十那天全馆子只剩下他们几个没走。师父抽了口旱烟,慢悠悠地说:“好厨子是能从主食里露出真本事的——主菜人人讲究,可面嘛,才是底子。”
那句话他记了一辈子,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对面食便有了种执着。
面揉好了,他盖上湿布醒着,又将油渣剁得细碎如米粒,拌上新榨蒜泥、白胡椒、一点点葱花,用猪油调成半干不湿的馅料。再看醒好的面团,软而不塌,筋而不硬,正是上好的状态。
擀皮时,他专注如僧,一层层叠,一寸寸卷,切成几等分,搓圆,再次醒发。他没用锅,而是将老铁饼铛架在炉上慢火煎,一张张压平入铛,随着油花四溅,厨房里香气四溢。
火光映在他侧脸上,那轮廓刚毅而专注,眼神里藏着的,是一个厨子在重新开辟疆土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