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大七时光,暮色为绿梦平原绿油油的天边镀上一层琥珀色,玉灌子美收拢四翼,艳丽的靛蓝色尾羽在风中轻轻颤动。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望着天边燃烧的晚霞,脑海中那些纠缠不休的词汇又开始盘旋——天堂、现实、美好、残酷……这些词像无数根细小的羽毛,轻柔却又固执地拂过他的心间。
作为旅虹的一员,金林岛是旅虹之所,亦曾是他的天堂。即便早年痛失父亲,母亲也离奇失踪,但旅虹社会独特的文化如同温暖的羽翼,将他包裹其中。没有金钱的桎梏,种王公开透明的治理,还有霍神教所宣扬的乐观精神,都让这片土地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然而,当他展翅飞向智叶联合大学,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在北智人的世界里,玉灌子美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贫富差距如同割裂大地的深渊,物欲如同藤蔓般疯狂生长。即便在相对文明的北智人领地,那种现实的压抑感也像无形的网,让他透不过气。即使他身为旅虹,仍不自觉被智人的压抑处境而影响,可一同求学的旅虹同伴们,却依旧戴着“乐观的墨镜”,对智人的困境视而不见。他们谈论起南智人时,语气中满是宽容,甚至带着几分怜悯,全然不顾南智人对旅虹的敌意与诋毁。
“良好的乐观脊椎骨永远比自认为悲观正确的现实更难打断。”
这句旅虹界的俗语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玉灌子美自嘲地笑了笑,羽毛下的身躯微微发紧。他是如此坚信科学,对霍神教宣扬的死后灵魂之说嗤之以鼻,可旅虹的骨子里的乐观主义,又像基因般刻在他的血脉里,让他无法完全否定那些神秘现象,信奉科学能解释它们。
先知的话也时常在他耳边回响。那位既像亲切长者,又充满青春活力的歌星,竟是霍神教领袖也,打破了玉灌子美对“先知”的所有想象。他倡导的“直接创造成天堂”的理念,与旅虹族日益盛行的乐观文化不谋而合,却让玉灌子美感到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混入鸽群的孔雀,既无法融入旅虹纯粹的乐观,又带着智人般的悲观与理性。
更让他矛盾的是,智人对旅虹族的态度两极分化。北智人崇拜旅虹的生活方式,认为旅虹界是天堂,而南智人却因历史仇恨将旅虹社会妖魔化,不曾客观看待。玉灌子美夹在中间,如同风中的羽毛般飘摇不定。他渴望被理解,却发现自己的分裂心智在两个族群中都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晚,玉灌子美在清明梦中来到了绿梦平原,想解心中困惑。梦境之主轻棉儿的光体在他面前闪烁,如同跳动的星芒。“你好像是环境的受害者。”轻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信科学的你,为何来问我这个精灵?”
玉灌子美的尾羽不安地抖动着。他不得不承认,即便笃信科学,内心深处也始终相信着某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物。
“你觉得旅虹的美好世界压抑了你,可问题不在世界,而在你自己。”轻棉儿的光芒变得柔和,“你向往美好,却又不断怀疑美好;你厌恶痛苦,可曾经的你,不也像北智人一样,渴望逃离痛苦的世界吗?现在美好近在咫尺,你却又觉得它无法理解痛苦,甚至压抑个性……”
玉灌子美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羽毛堵住。轻棉儿说的没错,他一直在矛盾中挣扎,既想要拥抱美好,又无法放下对现实的警惕。
“这是三维生物的思维局限。”轻棉儿的光芒轻轻笼罩着他,“你可以继续矛盾,也可以重新选择。记住,一切皆是圆满。”
从梦中醒来,玉灌子美望着自己绚丽的羽毛,只觉得无比讽刺。他曾以为羽毛的艳丽是荣耀,如今却觉得这色彩像是一道枷锁,困住了他矛盾又迷茫的灵魂。风掠过平原,吹起他的羽毛,却吹不散他心中的迷雾。
破晓时分,玉灌子美蜷缩在智叶联合大学图书馆的弧形观景窗前,四翼无意识地微微颤动,艳丽的羽翎扫过全息投影屏,在“残酷真相“几个字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北智人的建筑风格总让他感到压抑,冷硬的金属线条与旅虹族崇尚的自然曲线截然不同,此刻窗外的霓虹广告正循环播放着抗衰老药剂的宣传,机械女声反复强调着“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当那篇《戳破真相是残酷的这一谎言》在光屏上展开时,玉灌子美的瞳孔猛地收缩。作者对“科学虚无主义“的批判,对“勇士神话“的解构,字字句句都像精准的箭矢,射中他内心最隐秘的矛盾。那些关于疾病认知、关于人性假设的论述,与他长久以来的困惑产生了剧烈共鸣,尾羽不自觉地炸开,在身后形成绚丽却凌乱的扇形。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喙尖几乎要戳到光屏。文章中提到的“自我束缚的信念牢笼“,不正是他在旅虹族的乐观与智人族的现实之间反复挣扎的写照吗?那些他曾以为坚不可摧的“现实认知“,此刻在文字的冲击下竟开始摇摇欲坠。
图书馆的中央空调突然发出嗡鸣,冰冷的气流拂过他炽热的面颊。玉灌子美想起昨夜轻棉儿的话,想起先知眼中洞悉一切的光芒,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用“理性”的外壳,包裹着对美好世界的恐惧。他害怕承认旅虹族文化中蕴含的真理,害怕放下作为“清醒者“的傲慢,更害怕一旦相信美好,就必须直面那个逃避已久的自己。
指尖在光屏上颤抖着滑动,当读到“真正的勇气不是对抗残酷,而是拥抱美好“时,玉灌子美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这声音惊动了邻座的智人学生,对方投来诧异的目光,却见这只旅虹正对着虚空展开双翼,艳丽的羽毛在灯光下流转着虹彩,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清明。
暮色渐浓时,玉灌子美走出图书馆。北智人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金属建筑的缝隙间,一抹夕阳正顽强地洒下余晖。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里涌动的陌生力量——那是放下矛盾后的轻盈,是终于愿意直面内心渴望的释然。
当夜,玉灌子美在日记中写道:或许真相从来不是单选题。当我不再执着于证明残酷的真实,美好便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星辰,始终在那里闪烁。而我,终于有勇气展开翅膀,朝着光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