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羽应声而去，脚步声踏过青石地砖，由近及远渐次消散在回廊深处。
厅内一时落了静，唯余案上檀香袅袅缠绕，在半空中织就朦胧的轻烟。
宋天尧的目光再度落回商朝凛身上，白玉折扇漫不经心地轻摇，扇面上墨竹虚影随动作流转，他唇角勾着抹似笑非笑：“商家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借着化神大典的名头，一来探我宋家深浅，二来……”话音刻意拖长，尾音里藏着几分了然，“还想顺道认亲？不过，我家可没什么好图的。”
商蓝蓝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泛出淡淡的白。商家在十大修真世家中稳居第二，何等风光？寻常家族见了商家子弟，哪一个不是恭恭敬敬、费尽心思攀附？
可这宋家倒好，从头到尾不见半分热络，反而处处透着疏离，仿佛商家的示好根本不值一提。她心里突然有些怒火，若不是出发前父亲反复叮嘱“务必与宋家交好，不可怠慢”，她怕是早忍不住甩袖转身，哪还会站在这里看这一家子的脸色。
一旁的商青青也满是困惑，双眉蹙着。她悄悄打量着厅内——宋家不过是刚掌管了一座新城，论底蕴、论势力，都远不及商家，可为何行事这般“嚣张”？
连待客的姿态都带着股漫不经心。她壮着胆子抬眼，想看看那位宋族长脸上现在是何模样，可目光刚撞上宋天尧，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收回——宋天尧的视线淡淡的，却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像山巅的寒风，让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商朝凛面色不变，只微微躬身：“宋族长言重了。家祖说，宋家风骨清正，又与我商家有渊源，理当多些往来才是，至于认亲——我们商家确实想与宋家交好。”
他的话语客气，挑不出错处。
不过听着宋天尧如此直白的话，他的脊背还是绷得笔直。心下暗自纳罕——论家世，宋家拍马不及，论年纪两人相差无几，论修为自己更是略胜一筹，可不知为何，在这位宋族长面前，总忍不住生出几分莫名的紧张，难道只是因辈分差了一层？
宋天尧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老子当年好赖当过皇帝，你小子这点心眼，还得早生八百年才够看。“哦？这么说，咱们宋家倒颇得商家主看重？”
商朝凛正要接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种从容的韵律。紧接着，宋璟之与沈星月夫妇并肩走了进来，宋南玄跟在两人身后半步。
三人装着简单，却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悠然气度。
“族长。”宋璟之对着宋天尧拱手行礼，声音温和，沈星月亦随之微微侧身，点头以示致礼，动作娴雅。
宋南玄扫了一眼屋内，随后目光投向商朝凛三人，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像在打量什么棘手的物件。
宋天尧用扇子指了指商朝凛，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喏，商家的人，说要请你们去参加什么化神大典。”
宋璟之目光转向商朝凛，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寻常访客：“商家少主？”他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层淡淡的疏离，“多谢贵府厚意。只是我夫妇二人近年一直深居简出，实在不喜喧闹场合，恐怕要辜负贵家族的美意了。”
一边撸猫的宋源源悄悄睁大了眼睛，心里忍不住嘀咕：哇，爹爹今天居然也会说这种四平八稳的场面话了！往常他要么直接摆手拒了，要么就杵在那儿等二叔拿主意，今儿这一句“必当携家人前往”，倒真有几分一家之主的模样了。
她偷偷抿了抿嘴，眼底藏不住几分新奇的笑意——看来这十年爹爹被逼着经历不少这样的场面啊。
商朝凛似乎早料到会被拒绝，脸上不见半分气馁，反而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那玉简通体莹润，流转着淡淡的流光。他双手捧着递上前：“璟之兄，此乃家祖亲笔所书的请柬。家祖特意嘱咐，说璟之兄若见了这玉简，或许会改变心意。”
宋璟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如远山笼了层薄雾。他没有立刻去接，视线在那玉简上停留片刻，随即扭头看向身后的宋南玄，眼神里带着询问。
“南玄，你怎么看？”
宋南玄盯着那玉简，眉微皱——玉简上萦绕的气息，竟让他生出一丝模糊的熟悉感，像在记忆深处藏了许久的影子。
他淡淡看了族长一眼——这位大伯向来不爱管事，可论起心思，比父亲可要“奸诈”得多，此刻定是有了什么想法，便没有立刻回答。
宋天尧扫了兄弟俩一眼，“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扇柄敲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响。他身体微微前倾，方才眼中的慵懒尽数褪去，闪过一丝精光：“哦？商家老祖还特意留了话？倒有点意思。”他看向宋璟之和宋南玄，语气带着点怂恿，“你们俩赶紧瞧瞧，看看商家老祖到底留了什么要紧话。”
宋璟之站着没动，眉梢微垂——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最是费神，简直是平白损耗脑细胞。他还是别看了。
宋南玄抽了抽嘴角，哪能不懂大哥的心思？便走上前，抬手接过了玉简。指尖刚触及玉简的瞬间，一道极淡的微光顺着指尖没入掌心。
他身体蓦地微微一震，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恍然，还有一丝极深的沉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虽只一瞬便恢复了平静，可一直留意着他的宋璟之，还是难得地察觉到了这丝异常。
“里面写了什么？”宋璟之好奇地看向那玉简，伸手拿过来时，却见玉简通体莹白，上面干干净净，连半个字都没有。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上前半步，目光冷得像冰，直直盯着商朝凛：“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商朝凛心里咯噔一下——他压根不知道玉简里写了什么，可看宋家兄弟的反应，总觉得老祖留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下该怎么答？“这……这……”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厅内的气氛顿时凝住了，连檀香似乎都忘了流动，空气里满是紧绷的滞涩感。
宋源源原本正逗着膝头的小猫崽，见此情景，不由得停下了动作。那只奶白色的小猫崽像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轻轻“喵”了一声，从她膝头跳下，蹑手蹑脚溜到了角落的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只毛茸茸的脑袋。
她看了看爹爹和二叔微变的脸色——爹爹眉头紧锁，二叔握着玉简的指节青筋微现；又看了看商朝凛三人，一个个脸上满是懵逼，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
最后，目光扫过一旁始终沉默的宋南墨——他没看别人，眼神竟定在商朝凛身上，像在探究什么，那眼神里的专注，是平时修炼时都少见的。
宋源源心里嘀咕：虽不知道玉简里藏了什么，但能让二叔这种老奸巨猾的人都瞬间变了脸色，这事恐怕小不了。
商家既然已经证实是祖母的外家，往后这关联，怕是躲也躲不开。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去看看，也好深入了解一番。
她清了清嗓子，一下子打破了厅内的沉寂：“既然商家诚意相邀，族长、爹爹，娘亲，二叔咱们不如就去看看呗？”她顿了顿，眼珠一转，看向宋南墨和宋南玄，语气里带了点故意的俏皮，“咱们家也趁这机会见见世面。而且……说不定还能让爹爹和二叔认个厉害的老祖宗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这话不算多礼貌，明眼人都听得出是故意试探，试探商家对于认亲一事到底有多少诚意。
宋天尧先是一愣，随即竟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道：“你这丫头，也太失礼了！”话虽如此说，语气里却半分责怪也没有，反而透着许多高兴。
他歪头转向宋璟之，依旧笑意不减道：“璟之，南玄，你们觉得呢？源源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有些事啊，躲是躲不过去的。”
宋南玄握紧了手中的玉简，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玉面，抬眼看向商朝凛，目光深沉似海，像藏着千言万语：“玉简，我们收下了。”
宋璟之看了看宋南玄，又转头看向沈星月，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月月，这话啥意思？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沈星月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这种事能不能自己动动脑筋？她没说话，只轻轻扯了扯宋璟之的衣袖。
宋璟之没得到明确答案，皱着眉想了片刻——有些旧事，南玄压在心里多年，确实该当面问个清楚才是。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麻烦商少主，回去告诉商家族长，宋某届时，必当携家人前往拜访。”
商朝凛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他暗自腹诽——这宋家一家子，真是从那位老的到小的，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全都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性子。
他抬眼扫过厅内众人：宋天尧看似慵懒，眼底却藏着深沉的睿智；宋璟之温和疏离，却在原则上寸步不让；宋南玄心思深沉，稍不留神就会被他看穿；连厅中年纪最小丫头的宋源源，都敢直言试探，半点不怕得罪人。
宋家人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半点不藏着掖着，若是敌人，这种是最难以对付的啊！
商朝凛心头掠过一丝警醒——按着宋家这势头，日后定是要往上走的。这般家族，是真的不能得罪。
商朝凛寻思的间隙，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宋南墨，忽然上前一步出声道：“商少主，打扰一下，不知我是否也能一同前往？”
他声音不算高，却让厅内所有人都顿了一下。
商朝凛看向宋南墨，眼中满是意外——这位宋家子弟，他先前也略有耳闻，性子冷淡，除了修炼，对旁的事向来漠不关心，更别说这种热闹的聚会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笑意：“万分欢迎！宋家诸位，无论哪位想去，都尽可前往。”
宋璟瑞和宋璟遥站在一旁，视线齐刷刷落到宋南墨身上，眼里满是疑惑——南墨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感兴趣了？他不是最讨厌去那种人多热闹的场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