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刚走下云芜峰，晚雾已漫上石阶，湿冷的山风卷着松针扑在人脸上。
半路商朝凛忽然驻足，指节捏紧了腰间佩剑，眉头拧成川字——方才传讯符灼烧掌心的触感还在，他只来得及匆匆丢出句“族中急事，先行一步”，身影便裹着一阵疾风，转眼消失在山道拐角的雾霭里。
出云芜峰山口时，青石坪上早候着几位商家子弟。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少年，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云叶，见宋家众人走近，他立刻上前半步，语气恭敬里带着几分妥帖的热络，道：“宋家三位公子，宋夫人，宋姑娘好，家主特意吩咐，日头沉了，山间雾气浓，夜里出行，易惊了妖兽，还请诸位在商家多留几日。”
“一来让我们商家尽尽地主之谊；二来也能让几位尝尝后山刚采的灵茶‘雾尖白’——那茶得清晨带露摘，泡在温水里能浮起三朵白毫，入口清甘得很。”
宋璟之抬手便要婉拒，声音清淡却坚决：“多谢好意，只是宋家尚有事务……”话未说完，手腕忽然被轻轻扯了扯——是宋南墨，少年指尖微凉，隔着一层锦袖，力道轻得像怕碰疼了他，只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哥，再留两日也好。方才商阙提了商青青小姐，我找她有件关于召唤术的事要问。”
宋璟之愣了一下。他鲜少见到宋南墨主动提要求——这孩子总是安安静静跟在身后，话少得像块捂不热的玉，性子与他这爱热闹的截然相反。
可偏生就是这份沉静，让他莫名想把他当亲弟弟疼，连带着对方偶尔的小请求，都舍不得驳回。方才拒绝的话还悬在舌尖，他几乎没犹豫，话锋一转就道：“既如此，那便叨扰商家了。”
这话落进沈星月耳里，她脸色一黑——这家伙是忘了来时叮嘱他的话？出发前还拍着胸脯保证“商家大典一完就走，绝不拖沓”，转头就为了十九的一句话改了主意，简直没原则！
宋璟之也察觉到沈星月的目光，耳尖悄悄发烫，心里有点发虚。
心道，月月，我错了。
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索性硬着头皮垂了眼，假装没看见沈星月的黑脸——罢了，左右都应了，总不能让十九失望。
一旁的宋南玄将这幕尽收眼底，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没说话，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
他这大哥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连族中长辈的账都不常买，唯独对宋南墨，宠得没边儿——方才在云芜峰上，还念叨着“要早点回宋家陪小团子炼丹，不想在商家多待”，结果十九一句话，竟把自己和小团子的约定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宋源源歪头瞅着自家爹爹，嘴微微张着，满眼诧异。
她可是最清楚爹爹的性子——一旦拿定主意，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是她的话都不一定有这么好使。
没想到，十九叔就说一句话，爹爹想都没想就应了？难道是她不在的时候，爹爹和十九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宋家一行人跟着商家子弟往商家客院府邸走，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着亮，两旁挂着的气死风灯晃悠悠的，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而此刻，商家密室里却没有半分夜的静谧。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橙红色的光忽明忽暗，映得商家老祖商邺的脸愈发沉郁——他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每一条都刻着岁月的沉郁，连垂在身侧的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指尖凝着一缕淡金色的灵力，像条游弋的小蛇，在空气中缓缓画出一道复杂的符文：符文线条扭曲缠绕，收尾处还带着弯钩，刚画完便闪烁起细碎的光，可没等光亮稳住，符文边缘竟隐隐透出一丝暗红，那红色越来越深，最后竟像血珠般，在符文中央聚成了一点。
商无患一身玄色锦袍，立在一旁，方才还算平稳的呼吸，此刻变得有些急促。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凝重：“老祖，这符文显出血色……难道是商家要有变故？”
“是血光之灾。”商邺的声音像淬了冰，又沉又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抬手收了灵力，淡金色的光消散时，指尖残留的灵力让他指腹微微发麻。
他转头看向商无患，目光沉沉的，像压着千斤重的云：“我以本命精血推演商家气运，算出近日必有大祸临头——不是小灾小难，是能让商家根基动摇的大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语气更沉：“而唯一能解此劫的线索，只有一个‘宋’字。”
商无患瞳孔骤缩，猛地向前一步，衣摆扫过地面的青砖，发出轻微的声响：“‘宋’字？难道与今日来访的宋家人有关？可他们只是个刚在修真界冒头的小家族，族里连个分神期修士都没有，怎能左右我第二修真世家商家的气运？”
商邺抬手摆了摆，打断他的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天机不可泄露，我只推演到‘宋’字是关键，再多的，便被一股力量挡了回去。此事绝不可声张，你暗中盯着夏家、西周家与王家众人的动向——尤其是他们私下的接触，半点都不能漏。”
“夏家和西周家有我们安插的人，动静瞒不过去；王家是新起的，平日里跟林家不对付，在城里横行霸道，行事张扬得很，又有林家盯着压制，应当不足为惧。”商无患低声回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无患，”商邺忽然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起来，“会叫的狗，那是因为背后有依仗。王家看着张扬，实则藏得很深——对他们，你必须多留个心眼。今日云芜峰的大典，几家的眼神交流、私下说的话，你都去详细查清楚，半点细节都不能放过。”
“是，老祖。”商无患连忙点头，方才的笃定散了大半，后背悄悄渗出一层薄汗。
“另外，宋家人那边，”商邺的语气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多跟七长老、你外公沟通——跟宋家沾点亲，说话方便。你也算宋家几个孩子的舅舅，平日里多走动，关系别松疏了。我已经吩咐了凛儿，让他这几日多陪着宋家人，好好相处，你没意见吧？”
商无患愣了一下，额角瞬间冒了汗——他不就是今日大典时，因为忙着处理族中琐事，没去前厅见宋家人吗？老祖至于特意提一句，还问他有没有意见？这点轻重他还是知道的……他连忙点头：“没、没意见，老祖考虑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