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深夜驾临,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林堃远横臂拦在堂屋外,群青色的锦袍映着月色,在漆木门上投下一道冷硬的影。
“世子嫔是在本宫的马球会上负的伤,本宫理当探望。”元持悦凤眸微挑,身后宫女捧着鎏金漆盒,各色珍稀药材的幽香在夜风中浮动。她抬手示意宫人上前,“这些雪山灵芝和千年人参,权当赔礼。你替她收下吧,本宫进去看看她。”
“恕臣僭越。”林堃远身形未动,“于太医方才施针完毕,才关照,不宜进风。”
“于太医的医术,本宫自然信得过。”元持悦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她本也没有真心探望,遂也不再强求,挥了挥手屏退左右。
元持悦绕着林堃远,宝相纹的云锦披帛扫过他的臂袖,她一手搭在林堃远的肩头,压低声音道:“里面就是大将军不愿做驸马的理由?”
“长公主请慎言。”林堃远眉心骤紧,“屋里是新罗世子嫔。”
\"呵。\"元持悦忽然轻笑,金色步摇在鬓边簌簌作响,“整个长洛,谁人不知大将军念旧,如今抱着新罗世子嫔进自己的府邸,难道不是因为她长得与柳娘子一模一样?”
见林堃远沉默,元持悦语气软了下来:“可她终究不是柳娘子啊,将军不如珍惜眼前人。”
说话间,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并蒂莲荷包,交在林堃远手上。
林堃远肌肉一紧,如避蛇蝎般连退三步:“长公主,臣早与公主言明,臣一生所求只有一人。”
“大将军,你已入了长洛,不再是逍遥的武林剑客,当下时局,一步一子皆是生死棋,本宫送你的定情荷包,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
林堃远摩挲着手中的荷包,突然失笑:“大瀛驸马的金枝玉符?”
“是。”元持悦眼眸锃亮。
“王子犯法要与庶民同罪,但驸马犯法却能免除一死。”林堃远将荷包递回元持悦手中,“长公主还是留着给旁人吧。”
元持悦捏着荷包正色道:“都说大将军的扶桑剑快,但快得过御史台的奏章吗?”她从鲛绡袖中拿出一卷密笺,“本宫夤夜前来,是因听闻礼部、刑部联名弹劾将军——说大将军蓄意破坏新罗与大瀛邦交,意图不轨。”
元持悦顿了顿,“这可是叛国的大罪,持悦希望大将军全身而退。”
林堃远闻言,似笑非笑:“叛国,臣图什么?”
“本宫也不解。”元持悦指尖抚过笺上朱印,“就听说百参与渤海许了些什么给将军。”
“百参与渤海?”林堃远无奈,“长公主,臣如今是大瀛的镇国大将军,百参和渤海能许我什么,让我背叛大瀛?说到底,堃远是一个商人,计较分毫,若是没有利的事情,堃远绝不会做。”
元持悦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笑容:“听说渤海许将军三州铁矿,百参则承诺,许霈泽庄船只通航之权。”
林堃远心头一颤,眸底更暗了一层,来者汹汹,不仅剑指自己,还指向了远在江南的霈泽庄。他骤然低笑:“听起来,确实诱人。不过‘器满则倾,月盈则食’的道理,臣还是懂的。”
“本宫自是信你,但要堵悠悠众口,大将军还需要一些让人信服的行动。”元持悦忽然逼近,“本宫虽贵为大瀛长公主,但倾慕大将军是真,持悦虽知将军有心上人,但持悦愿意陪着将军,只求偶尔能与将军对弈品茗。”
林堃远拂袖划开距离:“长公主,臣满足不了您的需求。”
元持悦心下一凛,假意叹道:“多少年了,偌大的大瀛,没有本宫看上的郎君,原想今日赢了比赛,求陛下降旨赐婚的……”
“夜露深重,长公主请回吧。”
元持悦的话哽在喉咙,但她并不在意,她抬头望了眼檐角孤月,指头在帕子间微动,寅时二刻,差不多了……她转身离去,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凝。
林堃远舒了口气,转身回屋,却只看到东边墙上支起的菱花窗——
新罗驿馆,柳若蘅扒开层层金吾卫,衣袂翻飞,如一只挣脱樊笼的鸟,飞奔进金成寅的怀里。
“熙妍!”金成寅双臂收紧,嗓音微颤,“我们回新罗吧,现在就启程……”
“不可。”她指尖轻抵他的唇,触到他急促的呼吸,“此时若走,正中他人下怀。”
金成寅怔然,掌心贴着她的脸蛋,眼里落下一滴泪来:“大将军……可曾为难你?”
柳若蘅眼睫低垂,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苦笑:“大将军把我错认成他的妻子,自然照顾得很好。”
金成寅的手微微收紧。
“那你怎么……”他嗓音发紧,“怎么独自回来?”
“我都听说了。”她轻轻环住他的腰,下颌抵在他肩头:“众目睽睽之下,他抱我离场,已惹了满城风雨。可他毕竟请太医给我施针,不仅化解了此次危险,还把从前体内的淤毒全清排出来了,若让他再堂而皇之送我回驿馆,岂不是授人以柄?”
金成寅的心猛地一沉,心里涌起一股内疚——朴泰昌不是不能让她痊愈,而是他授意……
“所以,熙妍……”他喉结滚动,“你……都想起来了吗?”
柳若蘅心知肚明,却眨了眨眼,伸手捏了捏金成寅的脸:“想起什么?”
“……没事。”金成寅呼吸一滞,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只是今日鞠场上,大将军那般行事,我实在……”
“我知道。”她轻声打断,指尖拂过他凌乱的鬓发,“成寅定是又急又怒,恨不得冲上去抢人,对不对?”
他眉心微动,嗓音沙哑:“熙妍,大将军屡次救我,我本不该那么想他……可我当时,真的怕极了……”
她轻轻笑了,眸中映着烛火:“所以,我才一定要自己回来。”
她一字一句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入宫面圣——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熙妍和成寅始终同心同德,而新罗与大瀛亦心无芥蒂,永世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