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躁动不止的蝉鸣,室内则如浸于玻璃罩中,沉淀出令人烦心的静默。
钟泊望向天空与海洋的交汇线,目光随着一排排白色海鸥而游曳,可心思却在别的地方,一个不能叫做家的地方。
记忆中的房子里,已经没有他的家人了,独剩下几只吵闹的布谷鸟。
鸟儿是不会报警的,只会张着大大的喙,等着分家产而已。
至于,他名义上的丈夫——
钟泊的目光掠过左手的无名指,那儿有一圈淡淡的压痕,戒指却不见踪迹。
像是被小偷摸走了。
再过不久,这圈印子也会消失的吧,如同夏日的泡沫一样。
回想起丈夫递上的一纸协议,他胃口全无,放下餐刀。并非心有所恋,他只是没想到,率先提出的,会是对方。
吃到七分饱后,钟泊踏出卧房,打算到三楼走廊的开放式阳台上吹吹海风。
没有人限制他在这里四处走动,但在孤岛之上,他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不远处,码头停着小型摩托艇和白色帆船,自知之明让他不去妄想,能只身乘风破浪,回到大陆。他可不想上演一出奇幻漂流,然后被拍成电影。
阳台设计成了户外咖啡角。方寸小天地,被日光涂抹得灿烂而明丽,让人想一边欣赏海景,一边坐在吧台边喝上一杯。
钟泊走上露台,这才发现舒适的空间里,有一个让他不那么舒适的人,陆予盛。
Alpha站在高低错落的植物角后方,让他没有第一眼就看见。
“你难道没有闻见我的气味吗?”
见omega后退一步,陆予盛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调侃起来,以略带玩味的语调,暗示起这一场欲拒还迎。
他面向钟泊,悠闲地靠上白色铁艺围栏,手肘往后搭着,一只手拿起半空的矿泉水瓶,样子随性而散漫。
夹杂着海盐味与水汽的风掠过,拂动Alpha亚麻金的碎发。每一根发丝都像被阳光亲吻过,正流动着迷人的色泽。
“这栋房子里,每一处都有你的信息素。”
钟泊淡淡瞥了他一眼,“自恋的绑架犯先生。”
“没办法啊,我一看见你就会失控。”
陆予盛气定神闲地说着。
“倒是你,那么冷淡,昨晚可不是这样的。那时,我记得你身子可软了……”
Alpha拖着暧昧的尾音,故意靠近。
他今早穿了一身松散的白色t恤衫,躯体匀称挺拔,衣料下的肌肉更是引人遐想。
钟泊后退着,被他逼到吧台处,只好顺势坐下。omega的本能让自己对着他投降,无法做出有力的反击。
——昨晚,这个Alpha差一点咬上了自己的后颈。钟泊回忆着,同时感觉腺体开始发烫。
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他无法理解,审视起站在眼前的Alpha,想要明确对方到底哪一点吸引自己。
陆予盛看上去刚晨跑结束,额角下挂着透明的汗珠,沿着帅气绝伦的面部轮廓,从侧颈一路滑至分明的锁骨,最后没入领口,形成了淡淡的印渍。
再往下,脑海深处不期然浮现出对方健硕的块状胸肌,昨夜Alpha的睡衣半敞,胸口险些贴上他的脸颊。
非常遗憾,这些还不足以令他脸红心跳。见过各色花样型男的他,对Alpha的肉体有了抗性,并不会过分垂涎。
但是,空气中的信息素……
独属于雄性Alpha的浓烈气息,褪去了昨夜的压迫感,闻起来像是燃烧的白麝香与欧鼠尾草,自然清新中带着一丝胡椒薄荷的辛辣。
蓬勃的朝气四溢,仿佛是冬季雪地上铺洒的金色阳光,温暖舒适,甚至有些灼热。
刹那之间,深埋的悸动被唤醒,如一道细微的电流,在他的心脏游走。
这是钟泊绝对无法忽略的气味,独一无二到,让他觉得自己能喜欢一辈子。
奇怪的念头出现,钟泊被吓了一跳。
一辈子,婚姻也应该是一辈子。至少在宣誓的时候,他是这么承诺的。
钟泊下意识看向自己左手的无名指,那儿的印子似乎比刚才更浅了一些。
“我的婚戒,是你拿走的吗?”
他斟酌一下,开口问。自己在医院还见过它,不出意外,应该是落到了绑架者的手里。
陆予盛目色一暗,表情依旧漫不经心,语气却染上了隐约的嘲弄:“怎么,你还需要它?”
钟泊如实点头,解释了一下:“这是专门定制的,如果弄丢了,重做会花上一段时间。”
倒不是他有多珍惜这个戒指,只是他的丈夫是知名企业家,陪对方出席公开活动时,他必须戴上婚戒,免得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去酒吧的时候,他时常把戒指摘下来,同样的,他的丈夫在约情人时,也会这样。
陆予盛没料到,他居然还想重做一枚,磨了下后槽牙,耐着性子说:“你们已经离了。”
钟泊并不意外,这个Alpha神通广大,能绑架自己,会知道协议书的事也正常。
“一张合同上的签名不代表什么,在法律层面上,我和他还是伴侣。”他平静地进行解释,对自己的婚姻没有发表任何主张。
就算去登记机关申请离婚,还有长达三个月的冷静期,中间会有相关工作人员上门谈话,程序相当繁琐,单单一张纸不能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
陆予盛收起不悦的神色,俯身支在吧台的玻璃面,把没有危机意识的omega困于双臂之间,那一片由他构造出的小小阴影下——
“那可怎么办,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叫我‘老公’。”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信息素如风暴袭来,压得omega无法呼吸。
钟泊不由后仰,腰抵上台沿,再一次感到自己是只猎物,而困住他的陆予盛,则是即将撕碎自己的野兽。
就一般的社会认知而言,omega离不开Alpha的保护,生如菟丝花的他们必须依附于强者。
但对于Alpha来说,omega的存在也很重要。他们可以平复Alpha的焦躁不安,唤起其温柔的一面,是类似于镇静剂一类的存在。
钟泊一直认为omega是社会为高阶Alpha特供的“奶嘴乐”,也为自己的第二性别不满过,可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这一类麻醉品对陆予盛同样有效。
于是,他第一次释放出安抚信息素。
为平息Alpha的怒火,哪怕收效甚微,他还是进行了本能的尝试。
如果对方真如自己声称的那样,喜欢他的气味的话,应该不至于察觉不到吧?
钟泊不安地注视着Alpha的反应。他安慰自己没成功也不要紧,反正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当一个不合格的omega了。
陆予盛肉眼可见地怔了一瞬,随后有点不敢相信一般,凑近钟泊的脖子,细细嗅着。
像在确认什么似的。
风铃晃动,发出清脆的碰响,宛如夜莺在枝头吟唱。omega无法乱动,他盯着风铃,强迫自己注意力集中,以无视对方过火的举动。
汗毛竖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他听到心房的律动,扑通扑通,如同单调的鼓点。
良久,Alpha才抬起头,放过了他。
“你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安慰他?”
陆予盛侧开脸,声音变得有几分沙哑,听上去闷闷不乐。
“没有。”
钟泊下意识回答,他宁可去安抚一百个陌生的A,也不会对自己的丈夫这么干。
陆予盛与其目光交错,omega冷澈如山谷泉水的瞳仁中,没有半分谎言的虚饰,如同方才提的只是一个路人。
他决定相信这番话,完全环住钟泊,再次埋进对方的颈窝,像只用气味标记主人的狗狗,反复蹭来蹭去,就差一条摇晃的大尾巴。
最后,他停止动作,释放出一丝求偶信息素。
“晚上也这么做的话,我就放过你。”
距离过近的声音,伴着炽热的呼吸,落在钟泊的心坎上,痒痒的、麻麻的,很勾人。
omega耳根发热,心也发软,不再试图推开他。只要不被标记,一切都好说。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太久,突兀而短促的音符终止了两人的亲密,也一击刺破了omega脑内的肥皂泡泡。
他熟悉这个声音,是丈夫的来电铃声!
顺着声音,视线落在陆予盛的裤子口袋,于是他脱口而出:“是我的手机?”
陆予盛不满地低咒一声,起身向后退几步。
他抓出手机,抬起手臂,故意在半空扬了扬,像在用零食逗弄小猫小狗:“想接吗?”
钟泊深吸一口气,这绝对是个不称职的绑架犯,太无理取闹了。
他想不通,如果治疗失眠症不是个借口,陆予盛就不会向人质一方索要赎金,更没理由把他的手机随身带着。
反之,如果是为了钱,那么这家伙的态度也太随便,太不敬业了一点。像在玩一场游戏。
一望无际的天空下,陆予盛冲他露出一个饱满、令人目眩的笑容,年轻的外表像一轮初升的太阳,夺走了他全部的目光。
“想。”
钟泊心神晃了一下,跟着站起身,上前作势要拿回手机。
陆予盛也似乎玩够了,主动递上去,但在交付的那一刻,拇指划过绿色键,接通了电话。
“……”
尚未等人反应过来,陆予盛忽然一只脚跨进omega的双腿之间,搂过他的腰,堵住那张半开的嘴。
钟泊的手指一颤。汹涌的信息素,如水母的触须,麻痹了他的五官。
手机砸在地上,一声重响后,滑开半米。隐约的说话声从脚边传来,被风吹散,叫人听不真切。
接吻的间隙,陆予盛抵着omega的额头,坏笑着问——
“你猜,他过几秒会挂断?”
钟泊无法说出答案,他的唇再次被Alpha压上,喉咙深处,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不……”
陆予盛托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挣脱。
钟泊的手条件反射地抵在对方胸口,逐渐失了力气,无所适从地抓住衣衫的布料。
浪花拍着沙岸,风吹过棕榈叶,周围的白噪音盖住耳朵,让他忘却了一切。
明明不是法式深吻,却维持了三分钟。
手机的屏幕不知何时已经熄了,黑黑的,像一块没用的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