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宁敏锐地捕捉到了楚沐那瞬间的恍惚,关切地问道:“楚沐,你怎么了?”
楚沐的思绪立刻从灵宫深处被拽回现实。他迎上那双写满担忧的红色眼眸,脸上迅速展露一个宽和而令人安心的微笑: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一点修炼上的小事,有点走神了。”
“是修炼上遇到关隘了吗?”幕宁的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若是要紧,不必在这里耽搁,先去稳固境界最重要。”
“是啊是啊,”林琳也收起了嬉笑,难得正经地附和道,“聊着天都能走神,肯定不是小事。反正我们都在这儿,又不会跑,等你修炼稳固了,我们再聚也不迟。”
楚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没有离开,反而顺势在幕宁身边的石凳上坐下,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真的不打紧。倒是泠月,”他转向那位气质清冷的同伴,“你留在学府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吧?我若是现在就去闭关,等出来时,你恐怕早已返回族中了。”
泠月轻轻摇头:“我还会在此盘桓数日。凌云学府内诸多修炼秘境对我大有裨益。观摩了你与顾灵州的神劫后,我深感自身根基尚有不足之处,正好借此机会好生打磨一番。”
“学府的修炼秘境,外族也可以使用吗?”楚馨儿好奇地睁大眼睛,语气中带着惊讶,“那不是需要消耗很多灵源值才能兑换进入资格吗?”
“确实需要一种名为‘灵源值’的凭证。”泠月耐心解释,“不过可以用等值的其他资源进行兑换,虽有些限制,但也足够我使用几次关键秘境了。”
“原来如此。”楚沐点头,真诚地说:“那就预祝你修行顺利,他日神劫一举成功。”
说完,他目光转向身旁的幕宁,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幕宁,你呢?你准备何时冲击神劫?”
幕宁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眼神清澈而坚定,坦然道:“我感觉……随时都可以开始了。观看了顾灵州和你的渡劫过程,我获益良多,心中已颇有把握,定然没问题。”
“好!”楚沐眼中露出赞赏和鼓励的笑意,“既然如此,那我便等你成功渡劫之后,我们一同去圣源天修炼。”
“这……”幕宁闻言,柳眉微蹙,那份为他着想的担忧又浮了上来,“会不会耽误你?凝练神源过程漫长,你若是等我,恐怕至少要耗费一年光景。”
“无妨。”楚沐洒脱地一笑,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味,“即便没有圣源天那般绝佳环境,凭借天地灵气同样可以凝练神源,无非速度稍慢一些。再者,这本就是水磨工夫,动辄数年计,等你一年,又算得了什么?”
见他态度坚决,心意已定,幕宁也不再劝阻。她温顺地点了点头,唇角漾开一抹清浅却动人的笑意,轻声应道:“好。”
楚沐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终于获得了宝贵的独处机会。他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心神沉入那片因突破而彻底蜕变的灵宫世界。
广袤无垠的星空在意识中展开,星辰运转,深邃而神秘。
在那星空的核心,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缓缓旋转,那是他新生的神源所在,是一切力量的根源。
而在黑洞不远处的角落,一团幽黑如墨、不断翻滚的劫云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
云层之中,一条不足半尺长、通体流转着混沌色泽的小龙正百无聊赖地游动着。
它的身躯虽小,却精致得不可思议,每一片鳞片都仿佛蕴含着最本源的法则之力,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泽。
感受到那庞大而熟悉的意念再次降临、靠近,劫龙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游动。
它抬起那威严与稚嫩奇异融合的龙首,那双闪烁着神秘琉璃光泽的龙眸警惕地望向虚无的前方,那里虽然空无一物,但它知道,那个决定它命运的存在正在注视着它。
令人压抑的沉默在无形的对峙中蔓延。最终,还是劫龙率先按捺不住,打破了死寂,它的意念传递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焦躁:“你不问点儿什么吗?”
“还用我问?”楚沐的意念反馈回来,淡漠而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这简单的反问却让劫龙眼中光芒急剧闪烁了一下。它沉默了更长时间,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它选择继续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我是祖龙……准确地说,是祖龙残存的真灵。”它顿了顿,等待着反应,然而四周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沉默,这沉默让它感到不安。
它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语气带上了一丝辩解的色彩:“你的神劫异常,是我造成的。
我引动了最深层的劫气,借天道法则重塑之力,想为自己凝聚一具新的道躯……但是,你也因此获得了超出想象的好处,不是吗?
那庞大的本源之力,让你筑就了近乎完美的神躯。这件事上,我们应该算是……互不亏欠吧?”
它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上了一点祈求的意味。
楚沐的意念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没有任何回应。
此刻,他心中许多线索终于串联起来。
师祖温泽鸿所说的那个会主动找上门的“家伙”,原来就是眼前这道寄宿在劫云之中的祖龙真灵。
不过,看他如今这副模样,状态可谓糟糕到了极点。
处心积虑借助神劫之力、调动天地本源凝聚的道躯,被自己生生炼化吸收,只剩下眼前这最后一点残渣。
楚沐能清晰地感知到,如果自己现在心念一动,将这最后一点残躯连同真灵彻底炼化,那么这位曾经执掌不朽、威震寰宇的祖龙,很可能就会真正意义上地……消失。
不,或许也不一定。楚沐转念一想,祖龙毕竟是先天神灵,本质特殊,执掌着不朽的法则,或许即便失去这最后的凭依,其真灵也不会彻底湮灭,而是会像林琳的太虚神兽一样,有朝一日在某种条件下于天地间重新孕育。
只是,到那时新生的存在,是否还是眼前这个拥有着过往记忆和意识的“祖龙”,就完全是未知数了。
无论如何,从祖龙此刻这近乎卑微的讨好态度来看,他显然极度不愿失去这最后的立身之本,不愿去赌那渺茫的重生可能。
楚沐心中思绪电转,瞬间分析了无数种可能,但外在却没有流露出分毫。
那绝对的沉默和漠然,让劫龙(祖龙)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它看不透这个年轻人类的所思所想,正因如此才更加忌惮。
它那因重创而退化到近乎孩童的心智,充满了对彻底消亡的恐惧,担心对方一个念头兴起,就将自己碾碎成最原始的能量。
“楚沐!”劫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促的哀求,放弃了所有谈判技巧,直接亮出了它自以为最具分量的筹码。
“我是祖龙!真正的龙族之祖!只要你放我离开,让我回归龙族,我一定能恢复力量!届时,我可以号令整个龙族,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任何要求都可以!”
它急切地强调着,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大价值赤裸裸地摆上台面。
就在这时,劫云所在的那片空间微微荡漾起来,如同水波般流转。下一刻,一个身影凭空出现——一身墨色劲装,身姿挺拔,双眸如黑洞般深邃,正是楚沐的本尊亲临,进入了自身的灵宫世界。
他伸出手,那团禁锢着劫龙的幽黑劫云便不受控制地飘了过来,稳稳地落入他的掌心。
那半尺长的混沌小龙在云气中微微蜷缩起身体,仰起头,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与楚沐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对视。
“祖龙?”楚沐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玩味,指尖轻轻敲了敲那小巧的龙角,力道不大,却让祖龙的脑袋不由自主地低垂下去。
“我在天外天,看到了你的命星。当时我还很好奇,传闻中早已陨落无数岁月的祖龙,为何命星依旧高悬,而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还有清晰的命运之线,与我紧密相连。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天……天外天?”劫龙被这个地名触动,愣了一下,迟缓地回忆了片刻才恍然,“是……是九天息壤衍化出的那一方造化世界吗?呵……呵呵……”它突然发出几声意味复杂的低笑,那笑声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沧桑和一丝……嘲弄?“那家伙……当初明明是我们之中最不起眼、最普通的一个……没想到如今竟……”
“你好像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楚沐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感慨,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
劫龙猛地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道:“不,没什么!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一时感慨,请您勿怪。”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
楚沐没有深究,似乎对那些秘辛并不真正感兴趣。
他将话题轻巧地拉回了原点:“你说,你想让我放你离开。可是……”
他的指尖轻轻点着劫龙的脑袋,每一次轻点都让后者浑身一颤,“你现在,可是我的‘神劫’啊。你不彻底消失,我的神劫,又怎么能算真正结束呢?我怎么可能……放你离开呢?”
“不!不是这样的!”劫龙(祖龙)闻言大急,连忙否认,声音都尖利了几分。
“我并非神劫本身!我这具身躯只不过是借神劫之力、窃取天道规则凝聚而来!真正的神劫本源是那一团劫云!是它!只要这团劫云散去,您的神劫就彻底结束了!与我是否存在并无绝对干系!”
它急切地划清界限,将自己从“神劫”的定义中剥离出来,求生欲溢于言表。
“哦——?”楚沐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让劫龙心惊胆战的笑容,“原来如此啊。”
“楚沐!楚沐大人!”劫龙再度开口祈求,几乎声嘶力竭,“以我如今这般残破状态,您留我在身边也毫无用处!只是徒占地方!求您大发慈悲,将我送回龙族!只要我能恢复真身,我以龙族亘古的荣耀起誓,必将倾全族之力报答您!整个龙族都将为您所用!”它抛出了所能想到的最后、也是最重的承诺。
但是,楚沐并没有理会这听起来无比诱人的条件。
他再次伸出一根手指,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轻轻却坚定地敲了敲劫龙的脑袋。力道控制得极好,并未造成伤害,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惩戒和羞辱意味,让祖龙那高傲了无数年的头颅,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屈辱地低垂下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烈的屈辱感和暴怒瞬间冲垮了劫龙的理智,一股想要立刻自毁真灵、与眼前这个人类同归于尽的疯狂念头在心底猛烈滋生、咆哮!
然而,这疯狂的念头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更深沉的、对死亡的恐惧死死压了下去。
最终,它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头颅埋得更低,将所有不甘、愤怒、骄傲尽数碾碎,咽下,选择了彻底的顺从。
看着掌中这变得无比乖顺的小龙,楚沐的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个清晰而冰冷的浅淡笑容。
“从今往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言出法随般的决断力量,“就让‘祖龙’真的死去吧。反正,你也早已丢了不朽的权柄。你的真灵既与我这神劫相合,这便是你新的起源。”
他顿了顿,宣判了最终的命名。
“你,就叫‘劫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