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伴随赵廷和声音落下,周围一切好似被按下暂停键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数秒过后,不远处一只鸡鸣这才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原本赵哥儿是要帮咱们各村百姓啊,好事,好事!”
赵家三叔公硬着头皮想要岔开话题。
可赵廷和却压根没给他机会,直接更正道:“并非协助各村族老管理族人。”
“小子领了朝廷官职,乃是为了清除各村族老治理村落。”
“赵家小子,你这话何意啊。”
赵家三叔公表情愈发难堪了几分,他已经很努力给赵廷和台阶了。
可没想到这傻小子竟然一意孤行,压根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毕竟自打赵廷和第一句话说完,他们这些人便知道此次乃是为了清理各村族老。
只是让众人心中很是别扭的原因。
乃是赵廷和本就是赵家村人,没想到竟然帮助朝廷清理村中族老。
而听到赵三叔公这话。
赵廷和面色一沉,转而环顾周围看热闹的村民朗声说道。
“邻村族老奉赵平之命,令村民假扮盗匪,截杀朝廷命官。”
“而且谢良辰临死前也有招供。”
“先前他曾与诸位分银,只为诸位听命于他,助他戕害自家百姓。”
“在场诸位都是在下的长辈,按理说在下不该如何咄咄逼人。”
“然本官奉朝廷之命,清除族老治村之弊病,那便不敢徇往日私情。”
“诸位!”
赵廷和眸光如炬,一一扫视眼前各村族老,朗声质问道:“敢问诸位有谁敢说先前从未收取过谢良辰的钱财!”
“嘶~”
此话一出。
那些族老原本就十分难看的表情,此时更是羞愤到了极点。
特别是看到周围一众村民对他们指指点点,小声嘀咕着什么。
此刻这些族老当真想要尽早逃离此地。
当看到赵廷和饶有兴致的目光,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自然不会放他们随意离开。
“赵廷和!”
临村族老猛地抬高音量,当即怒声斥道:“我等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个小辈指指点点。”
“赵老三!”
“你赵家村人都是如此忘恩负义,目无尊长之徒?”
“这.....”
看着各村族老皆是满脸愤慨,直勾勾盯着自己。
赵三叔公立时摆出长辈的架势,冲赵廷和训斥道:“廷和,还不赶紧给诸位长辈致歉!”
“莫说是你,即便你爹活着也要对他们敬重三分。”
见赵廷和站在原地,压根没有出声的打算。
方才出声的那名邻村族老跺脚愤愤道:“无礼仪,鲜廉耻!”
“我等本是好意前来给你村祝贺。”
“没想到你赵家村竟是如此招待我们。”
“也罢,那我们走便是了!”
说着,那几名邻村族老转身便朝身后走去。
而赵家三叔公也想逃离此地。
冲赵廷和接连摇头哀叹后,便也大步追了上去。
只可惜......
赵廷和既一早想到调派兵卒前来,那便是铁了心要完成老朱的嘱托,清理族老治村的制度。
当下也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让他们浑水摸鱼,就此离去。
“定远侯!”
“嗯?”
“好!”
赵廷和突然和一众族老翻脸,此时的王弼还没有反应过来。
待听到赵廷和的声音,王弼顿了一下,忙命身后兵卒将那几名族老给当场拿下。
“赵廷和!你数典忘祖,当了大官就翻脸不认人.......”
看着赵家三叔公被几名兵卒擒住双臂,嘴里还不停咒骂自己。
赵廷和缓步上前,正色问道。
“三叔公,敢问先前你收了谢良辰多少银子?”
“你胡扯!”
“老子何时收过谢良辰银子!”
没有理会赵家三叔公的递来,赵廷和掏出账册当着一众村民的面,朗声喊道。
“洪武五年,谢良辰赠银五百两,各村均分。”
“洪武六年七月,朝廷选派民夫修建水渠,谢良辰赠银一千两。”
“.洪武七年.......”
“洪武八年.......”
“......”
“前前后后,诸位从谢良辰手中得银不下万两。”
“其中自然有些许银子分给各村百姓,可是你等众人从中得利,不下数百两银子!”
“这.....”
赵廷和也是清楚。
譬如谢良辰给各村族老送银子,为了让这些族老号召各村青壮,应朝廷差事。
虽说一次都要赠银千两,可这千两银子或许还包括民夫饷银。
所以即便这些年来谢良辰给各村的银子数目总共加起来有数万两,可真正到这些村中族老手上的,每人估摸着也只能分到数百两银子。
可是千万别小看这数百两银子。
他们赵家村平常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估摸都没有七八两银子。
数百两银子在百姓之中绝对算的上是天大的巨款。
乡里人不知道什么朝政,更不知道利用朝廷恩旨从中牟利。
可他们却知道。
这些个族老能从谢良辰那里挣到数百两银子,也就是说谢良辰从他们身上克扣的,便远远不止这数百两银子。
“砰~”
数秒沉默过后。
一颗石子从人群中飞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赵家三叔公的脑门上。
紧接着,周围百姓一阵喧闹,吵嚷咒骂着,就好像要把这些个族老尽数生吞活剥一般。
“谁敢动手!”
赵三叔公捂着红肿的脑门,冲身旁众人咆哮道。
“说我拿了谢良辰的银钱,可你们谁家有难处,不是我出面替你们解决的!”
“赵小二!”
“你嗜酒好赌,赌输了、喝醉了便要打自己婆娘,抢你娘的棺材本。”
“若不是我带人把你从赌坊里拖出来。”
“若不是我借你十两银子,让你赎回变卖的田地,你个畜生如今能儿女双全?”
见那赵小二举着石头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赵家三叔公转向一旁的一名女子,怒声斥道。
“赵悦丫头,你嫁给邻村康麻子。日日被其毒打,最后那康麻子竟要将你卖到青楼。”
“三叔公我带人上门,打断康麻子的一双腿,把你接回村子里。”
“还亲自给你说媒,让你再嫁。”
“如今你日子好了,就开始埋怨三叔公?”
“三叔公,我.....”
“还有你们!”赵家三叔公环顾周遭百姓,怒声斥道:“你们扪心自问,爷们当这个族老究竟害你们多,还是帮你们多。”
“若是你们能昧着良心说我害了你们,那今日你们便将我活活打死!”
语罢。
那赵家三叔公上前一步,表情镇定,默默注视着眼前一众村民。
让一旁的朱棡、王弼十分意外的是。
待这三叔公一说完,原本群情激奋的村民,此刻竟无人再敢动手,甚至都无人敢喧闹半分。
见此情形。
朱棡非但不觉得这赵家族长的确办了许多照顾百姓的好事。
相反!
朱棡却觉得这赵家三叔公的确该死,废除族老治村也的确势在必行。
只因眼前场景,朱棡第一时间想到的乃是自家老爹于奉天殿上怒斥群臣的模样。
甚至这些百姓看向赵家族老时眼神中的恐惧,要比百官看向老朱时多得多。
想来也对。
自家老爹身为皇帝,尚有国家礼法约束,也有帝王名声辖制。
自然不能随心所欲,擅杀臣子。
而这赵家族长手上却的的确确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眼下这些村民也并非毫无怨气,实在是被打压久了,不敢反抗。
待斥退众人后。
赵家三叔公眼角渗出些许得意,转而看向赵廷和道。
“赵家小子,你说要协助朝廷废了我们这些族老。”
“可若没有我们,村里哪家百姓受了委屈,谁来给他们主持公道?”
“县衙里的老爷能像我们这些老东西一般,但有所求便带人登门?”
“嗯.....”
闻听此言。
朱棡当下虽有必杀此人的心思,可他却更想看看赵廷和会如何应对。
说到底,于百姓眼中族老的确比县令更加亲近。
甚至民间亦有‘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的荒谬言论。
如此说来。
相较于县太爷,各村族老也的确能更方便快捷为各村百姓主持公道。
也是在朱棡的注视之下,赵廷和不急不缓,幽幽说道。
“三叔公细数先前功劳,可你犯下的罪行为何不说?”
“且不说诱导咱们村中百姓弃文从商,于朝廷而言本属大罪。”
“单是三叔公手上沾染的人命,便足够斩首示众了。”
“我何时杀过人?”
赵三叔公情绪激动,立时怒吼。
反观赵廷和却是一脸淡定,细细数来。
“村头赵宽家的丫头,因不满你说媒,不愿嫁给邻村那个瘸子。”
“你便说那丫头行为不检,每逢半夜便要与男子在田地私会。”
“后来赵宽一家被村人指指点点,婆娘自杀,丫头痴傻,最后赵宽不堪其苦,在锅里放了耗子药,和那丫头一起自尽。”
“这一家人的性命不该算你头上?”
“这.....”
“赵大在田地里作活,因天气炎热便脱了上衣,光了膀子。”
“李杏姐不过是从天边路过,瞥了一眼。”
“你便说李杏姐浪荡成性,将她吊在树上,扒了裤子,羞辱至极。”
“最后让李杏姐连夜逃乡,生死不知。”
“诸如此类,三叔公犯的罪孽还少?”
“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没有理会赵家三叔公情绪激动之下的无赖反驳,赵廷和看向周围一众百姓。
“三叔公的确做过不少好事,可也犯下了诸多恶性。”
“究其根本,乃是善恶皆因他一人而定。”
“若他今日喝了顿酒,心情舒畅。但凡恶行也要被谅解几分。”
“可若是他今日与旁人拌嘴,心情不悦,但凡好事也要被训斥两句。”
“诸位乡亲,国有律法,约束万民。律法行文,刻于华表,无所更改。”
“你们是愿意将性命交给一个人,任凭他们好恶而定。还是说将规矩还给朝廷,以律法评定善恶。”
“......”
哪怕当下众人一片沉默。
可赵廷和却能看的出来,眼前这些百姓已然有所动摇。
此刻。
赵廷和缓缓将目光看向三叔公,沉声说道。
“似你方才所言,县太爷公务繁忙,若是遇到奸佞贪官,自然不会理会境内百姓死活。”
“各家有了委屈,也不能立时上门为其撑腰。”
“可当今陛下爱民如子,晋王还有一众官员,更是对百姓心怀仁慈。”
“更不需说先前被杀的监察御史陈明就是为了稽查地方官员是否不法。”
“于此而言,若有涉及律法所行诸事,自有县太爷为我等百姓主持公道。”
“至于邻里纠纷。”
“朝廷准各村推选村长、里正,衙门登记。由村长、里正平息日常些许纠纷。”
“然而诸位以族中长辈自居,以族长之名训斥百姓,并非村民推举出来的村长,更没有在官府登记造册。”
“似这般行径,三叔公还要冠上公正之名?”
听到赵廷和侃侃而谈,显然是铁了心要和自己撕破脸。
此刻赵家三叔公也不做辩驳,转而眸中不屑,很是随意的瞥了他一眼。
“赵大人是一定要杀老夫了?”
“国法难容!”
“那赵大人就不想想,你刚入仕途便立即杀了同村族长,还是同族长辈。”
“其他官老爷如何看你?”
“忘恩负义,小人得志?”
和其他村民不同,赵三叔公和县令打过交道,自然明白文臣最在乎的便是名声。
“再有!”
赵三叔公看了眼赵廷和的老娘,语气略带讥讽的同时夹杂着些许威胁之意。
“杀同村族老,你家今后怕是在赵家村要人人喊打。”
“自然。”
“赵大人如今乌鸦变凤凰,当了大官。自然能带自家老娘到京城生活。”
“可你家的祖坟怕是迁不走吧。”
“你娘也到古稀之年,难不成你要看她死了以后,不能落叶归根,葬在祖地?”
伴随赵三叔公声音落下,赵廷和的母亲当即便慌了神。
只不过赵廷和却依旧面色平静。
正当他准备下令将赵三叔公等人押至县衙之时,一旁的朱棡猛地开口道。
“赵御史,姑且将这些族老关在村中,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