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的侍从长,是真的心力交瘁。
战场上到处是噩耗的情况下,他在拼了命的跟美国人各种洽谈,央求美国人加大军援——可美国人这时候偏偏矫情起来了。
他正琢磨该怎么通过迂回的方式来达成目的,可偏偏这个关键节点,爆雷了——
四大家族利用抗战、利用美援而攫取的财富,被美国人扒了大半。
老实说,侍从长也没想到统计出来的这个金额会这么的让人惊悚。
他甚至动过一个念头:
要不,杀猪过个年?
但也仅仅是轻轻的动了一下念头,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四大家族是他的基本盘,他要是敢对基本盘动手,那自己的统治将立刻土崩瓦解。
所以,侍从长只能忿怒的反驳,称美国舆论所说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都是泼来的污水,没有所谓的四大家族,国民政府高层,各个都是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的党国忠良,或许有贪污之人存在,但绝对只是极少数极少数。
反驳的同时,他必须在舆论中做到严防死守,务必确保美国的风浪不会吹进国内——一旦在国内引爆舆论,在当前严峻的情势下,他很可能会被点燃的舆论炸的粉身碎骨。
好在保密局和党通局给力,严格管控了舆论,让美国的舆论风暴没有刮来,他舒了一口气,正绞尽脑汁的想办法给美国人一个交代,可偏偏又是这关键的时候,舆论炸了!
一天,不,准确的说是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地下党蓄谋准备的无数宣传材料,将他的底裤扒的干干净净。
在得知一直严防死守的舆论,在片刻间被举国所知后,侍从长整个人都麻了。
彼时的毛仁凤担心愤怒的侍从长将他撕碎,可他哪里知道这时候的侍从长焦头烂额,根本没空搭理他。
来自国民党元老的问责,来自各种势力的不满,来自各国的嘲弄,来自美国人的冷漠,来自内部的震惊和疏离,让侍从长恨不得消失一段时间,根本没时间去搭理瑟瑟发抖的毛仁凤!
他不得不用尽手腕来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恍惚间,他竟有种昔日楚霸王被十面楚歌时候的绝望。
而就在他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的时候,外国人又来捣乱了。
他们组团施压,要求调查张安平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的上海撤离期间,到底贪污了多少钱!
论政治手腕,这些外国人加一起再乘以十,也不是侍从长的对手。因此这些人微微一撅腚,侍从长就知道了他们真正的目的:
以调查张安平贪污为名为幌子,实则是为了查出当初从上海租界卷走的财富总额,然后根据这个总额来想办法要求国民政府进行赔偿!
想屁吃呢!
侍从长暴跳如雷,试图无视这些人的无理要求。
可偏偏这些外国人神通广大,他们勾结了美国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表达了一个意思:
要是不能满足外资银行的“合理”要求,军援之事,谈都没必要再谈了!
想屁……我再想想……
侍从长知道这是讹诈,这是赤果果的讹诈,可这时候有求于美国人,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可就这么同意外国人的要求,那他的脸往哪搁?
国民政府的脸往哪搁?
虽然这时候国民政府的脸面在事实上早已经被四大家族为首的饕餮们丢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党国虎贲”这四个字,压根就没有在侍从长权衡利弊的考量范围之内——张安平苦心经营的忠诚这两个字,在事关侍从长切身利益的时候,压根就不足以上天平,根本就不足以成为砝码,哪怕是只有一克都不成!
而侍从长的犹豫,在一些人的眼中,自然就成为了对张安平的偏袒——在有求美国人的情况下,面对这么苛刻的条件,侍从长竟然犹豫不决,没有痛快答应,这证明张安平在侍从长的心里,分量还是挺重的。
“处长”恰恰也是这般想的。
“这个张安平,在老头子的心里竟然有这样的重量?”
处长对张安平的欣赏毋庸置疑,但涉及到巨大利益的时候,欣赏可不值钱——更何况在当前这个情况下,在郑耀全言之凿凿的说张安平必然在上海大撤离时候捞了足够多的好处的情况下,处长对张安平的欣赏,可抵消不了他对贪污的厌恶。
当然,张安平明暗两条线上供了巨额资金的事,处长还是很感激的,并承认对方的功劳,可还是那句话,这不影响他对贪污的厌恶,不影响在利益面前他的抉择。
“眼下……是一个机会!”
处长对贪污是很厌恶的,心中也一直有主导一场反贪风暴的谋划,但过去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一次在他看来无疑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得想个法子让老头子放弃张安平,继而以此为突破口,掀起一场内部的肃贪风暴!”
“但也不能让外国人的阴谋得逞——这帮外国人,目的是借查张安平的机会来查一查当初从上海租界的银行弄走了多少财富,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没法查……”
想到这里,处长的目光中突然闪烁过一抹冷色。
张安平要是畏罪自杀,那还查什么?
他们的想法,就只能是想法了!
有了对策以后,处长闭目沉思,在心里一遍遍的审视自己的计划,经过一次次的审视后,他确定可行性十足后猛的起身:
“备车,去侍从室!”
……
侍从室。
听到处长来了,侍从长虽然焦头烂额,但还是腾出了时间见一见处长。
“侍从长,美国人之前在军援之事上推三阻四,现在好不容易被外资银行架着露出了谈的倾向,我觉得机会不可放弃。”
处长在毕恭毕敬的问候之后就直接说出了来意。
侍从长闻言微微皱眉,强忍着不快:“你觉得要答应吗?”
处长知道侍从长生气了——侍从长以为他没看出来外资银行的真正目的呢。
他不紧不慢的解释:“这些外资银行的真正目的无非是借机查一查当年的帐——我们可以答应查张安平的贪污,但绝对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听到这侍从长眉头一挑:“哦?你有什么想法?”
“张安平是党国的人,他捅出的篓子,他有义务也必须自己承担相应的代价。”
承担相应的代价?!
侍从长顿时明白了处长的意思,他目光闪了闪,略作思考后,说:
“现在舆情汹汹,我们总归是要给民众一个交代,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这样吧,你牵头成立一个调查组,可以请几位经验丰富的外国人做顾问,顺着舆情查一查。”
“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侍从长的话简直是包青天在世。
但现在舆论汹汹的真正原因,可不是因为张安平,而是剑指跟侍从长“生死与共”的四大家族!
顺着舆情查一查,查四大家族?
要真的是这样的话,侍从长怎么可能不明说?这种活没有尚方宝剑怎么可能?
所以,真正的意思就一个:
你去查张安平吧!
处长心中惊喜,他没想到侍从长竟然这么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建议——他还以为侍从长要保一保张安平呢。
要知道此行,他心中可是准备了无数的说辞。
张安平的功劳,他当然是知道的,尤其是暗中直接交给侍从长的4000万美元,考量当时的背景,这功劳大过天!
侍从长舍不得张安平,也是应有之意。
为此,他准备了无数说辞——其实核心就一个:
我们需要美援,而眼下美国人“作茧自缚”,他们既然跟外资银行勾搭,以查张安平为能否继续谈判的筹码,那咱们就“顺”他们的意!
为了美援,别说一个张安平,就是整个保密局、整个特务体系,搭上都是值得的。
可侍从长答应的太毫不犹豫了,这些说辞,压根就用不上!
【这就是为政者的冷酷和绝情吗?】
处长心中若有所思。
目的之一达成,处长便再接再厉,道出了另一个目的:
“侍从长,现在舆情汹涌,光查一个张安平是不足以谢天下的,而且也不足以让美国人改变看法。”
“我们是不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一下我们的决心?从而让盟友意识到我们对腐败的零容忍,继而可以让他们放心的加大军援力度。”
说罢,处长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期盼侍从长能答应下来——这一次的舆情这般的汹涌,是时候将这些败类拉出去通通的砍掉了!
处长的话让侍从长动心,但也仅仅是微微的动心。
基本盘,绝对不能出问题——基本盘出问题,即便赢了共产党,那也不是他的天下,他要这不是他的天下有何用?!
“是该展露一下我们的决心。”侍从长缓慢的说道:
“不过这个度,你一定要掌握好,绝对不能让人以为共产党给我们泼的脏水是真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处长的心冷了下来,他当然明白侍从长的意思!
用反腐向美国人证明一下国民政府的清白,这是一招妙棋,但反腐是用来证明国民政府清白的,可不是真正的反腐——侍从长说的很清楚,绝对不能让人以为脏水就是真相,这个底线的意思就一个解释:
舆论的指控,要全部否决!!!
可以反贪污,但绝对不能将舆论中的的事坐实——也就是绝对不能查四大家族。
“侍从长,我觉得可以有限度……”
我觉得可以有限度的查一查,哪怕是拎出来几个小辈也可以啊!
可这话没说完就被侍从长毫不犹豫的打断:
“现在时局紧张,一旦我们乱了阵脚,就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党国,经不起乱子,明白吗?”
面对侍从长严肃的警告,处长不甘心的闭起了双眼,他想借机掀起一场肃贪风暴,想杀一杀党国内汹涌如浪潮一样的贪污狂潮。
可结果依然如上一次一样,重重限制,重重枷锁!
“我明白了。”
处长心不甘情不愿的做出了回答。
从侍从室出来以后,处长逐渐从失落中回过神来,虽然没有达成自己最关心的第二个目的,但第一个目的终究是达到了。
这一场由自己主导的肃贪,以张安平的级别,正好做杀鸡儆猴的鸡——此次,就算是自己牛刀小试吧!
【张安平啊张安平,你若是要怪,就怪你为何要贪!你若不贪,我……何必起杀心?】
透过车窗玻璃凝视着飞速掠过的蓝天,处长在心里对自己说;
【迟早有一天,我要主导一场酣畅淋漓的肃贪,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束手束脚!】
……
在获得了侍从长的授权以后,处长便组建了反腐调查组——在反腐调查组筹建之际,他向多位外国会计师发出来邀请,邀请他们来出任反腐调查组的顾问。
很明显,这其实是掩耳盗铃——这无疑是答应了那些外国人的荒唐的要求。
郑耀全,这位GFb次长、二厅掌权人,在这个调查组中担任了副组长的职务,负责提供情报支持。
任命的文件送到二厅被郑耀全拿到后,这位在背后撺掇的老狐狸、处心积虑的复仇者,并未产生任何的畅快之意,反而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说穿了,只是歪嘴,目的是让处长疏离张安平——不考虑他和张安平之间因为政斗而产生的深仇大恨,两人都是情报线上的大佬,以后处长的天下中,真正的情报大佬只能有一位,两人之间存在竞争关系,他歪嘴张安平是很正常的。
可是,他没想到处长和侍从长会这么狠,竟然真的因为外国人的无理要求,而对张安平展开了调查。
张安平哪怕是没有那些彪炳的战功,就上海大撤离期间,明暗两路为党国提供的资金,就足以用功勋卓着四个字作为评价了!
扪心自问,哪怕是换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郑耀全处在当时张安平的位置上,会通过明暗两条线,将这么巨大的两笔资金悉数交给党国吗?
党国上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但张安平做到了——肉从手上过,沾点油罢了,对比这巨大的肉量,这点油,真的真的不算什么。
可现在,就因为外国人无理的要求,侍从长竟然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张安平?
之前,郑耀全其实渴望侍从长放弃张安平,可真放弃了张安平以后,他心里反而冷飕飕的,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张安平啊张安平,怪就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做的太多了!】
感慨一声后,郑耀全略作收拾后,让秘书通知司机,载自己去找处长进行报道。
车上,郑耀全凝望向不久前处长凝望过的蓝天,莫名的在心中突然大笑:
【张安平,这一次在劫难逃,毛仁凤,冢中枯骨罢了……】
【这保密局,看来又得是我郑某人的天下了!】
【保密局啊保密局,我郑某人,这么快就回来了,想不到吧!】
……
反贪调查组隐秘的成立后,处长就开始了调兵遣将:
“杰夫,你去保密局抓人吧!”
郑耀全立正,昂首挺胸的回答:
“是!”
处长又对其他人进行安排:
“你们几个,多找些财务方面的专家,拿下张安平以后,立刻赶赴张家,进行财产保全——务必将所有财产悉数登记在案,这些文件,以后是要上报纸的,明白吗?”
安排结束后,众人散去开始了准备工作。
而就在郑耀全调兵遣将之际,处长却找上了他。
不过,现在的处长看上去略有些沉重:
“杰夫啊,查封张家结束、财物统计之后,我会给你送来一份,到时候你把这份财产登记名录交给他。”
郑耀全心生疑惑,这是为何?
处长顿了顿,继续说:
“到时候你告诉张安平,看在他终究是一心为党国的份上,揽下这些,不要让外国人的阴谋得逞。”
不要让外国人的阴……
郑耀全突兀的浑身冷透了。
他明白了处长的意思——这是要让张安平去自尽啊!
他原以为张安平就此为民是最“恶毒”的结局,可没想到处长比他想象中的更狠更绝。
竟然要让张安平去死!
“处长,这……”郑耀全麻木的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处长叹了口气:
“怪就怪他张安平……终究是贪了!”
“他要是两袖清风,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郑耀全想给张安平求情——他恨张安平,最恨的时候,恨不得将张安平剁碎了喂狗。
但他也佩服张安平。
不管是他对外作战的手段布局,还是对内政斗的手段布局,都值得他郑耀全去敬佩这个比他小了足足十几岁的年轻人。
可现在,这么一个优秀的年轻人,竟然……要死了!
“我、我知道了。”
郑耀全木木的应是,心里有难言的沉重。
太狠了,真的太狠了。
张安平对党国的忠诚天地可鉴,张安平对侍从长的忠诚,毋庸置疑!
可就是这么一位绝对忠诚的后辈,现在……
有那么一瞬间,郑耀全竟然期盼一件事:
张安平嗅觉向来敏锐,他应该会嗅到危险的气息,他逃了……多好啊!
……
保密局。
这几天的张安平坐镇保密局,在人心惶惶中,撑起了保密局的天空,也主持了对地下党的反扑——各地报上来的成绩极其的喜人,大量的地下党都落网了。
当然,事实是大量的无辜者,被保密局和党通局扣上了地下党的帽子给逮了。
张安平对此心知肚明,他能做的是暗中保护他们,等待解放军的神兵天降。
按理说保密局现在做出了这么大的成绩,应该是扬眉吐气。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这时候的保密局,依然是人心惶惶。
但这一次的人心惶惶,不像之前几天是因为被地下党的宣传战役突袭所致,而是因为外国人蛮横无理的要求!
他们竟然施压国民政府要查张安平!
这对保密局的所有人来说,简直是天塌了——要是国民政府无法承受外国人的施压而不得不查张安平,那未来的保密局将何去何从?
而在这人心惶惶中,张安平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面对外界不断出现的各种谣言,他一概不做理会,而是吃住都在保密局中,用不断刷出来的存在感,向所有人宣布一件事:
查我又如何?
我张安平,问心无愧!
这番举动,总算是稳住了惶惶的人心。
但就在这一天的下午,一支由二十多辆卡车组成的车队,气势汹汹的杀到了保密局的大门口。
车队刹停的一瞬间,大量的国军士兵就从卡车上跳下来,杀气腾腾的用武器对准了保密局的门卫。
那一刻,天仿佛塌了。
一辆轿车这时候才堪堪出现,随着刹停,郑耀全从车内探步踏出。
不知道何故,今天的太阳格外的刺眼,郑耀全以手遮阴,用复杂的神色看了眼保密局熟悉的大门后,才缓慢的对早已僵住的门口警卫说道:
“告诉张副局长,我郑耀全,奉命前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