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染对丰盛的晚餐赞不绝口,这厨艺她还能说什么呢?仿佛是唤醒心底珍藏多年的美食记忆,好像自己十一二岁在乡下奶奶家吃到的一样,那种久别重逢真是一言难尽。
泪流满面还不至于,但心底的感动与激荡在所难免。她没觉得会有男人可以修炼到这个程度,可是真实降临的时候她也只有震撼而已。
女人的味蕾大概品鉴居多,不以数量为意。尹仲自然是大快朵颐,但也保留了一定的节制。再说所有的菜品也都是以味道为主,分量始终是控制在便于烹饪的小份。
吃饭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谈,好像熟悉很多年的样子,相互问答都是一些关于吃饭本身的话题,诸如觉得水煮肉片用的这种二荆条辣椒是不是味道有些过于刺激,这汉源花椒是不是该先炒制下或者分量跟火候还可以再斟酌斟酌。
问题过于专业的时候,程染也会偶尔的愣神,尹仲看出她有心事的样子,可是作为多年前的故人重逢,问的太多是不是有种难以接受的唐突。
反正尹仲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只聊现状,不说从前。
尹仲:看你回锅肉一块接一块,那蒜苗不挺好吃的么?是多久没吃了,馋坏了吧?
程染小嘴儿咕嘟着,嘴唇油汪汪的在香甜咀嚼,一听尹仲问这个问题,仿佛有急不可耐想要回答的冲动。
她伸出左手纤细的食指,做了一个稍等片刻的手势。然后喝了一口番茄蛋汤,等待片刻,似乎食物已经安然顺滑的到达了胃部,然后她娓娓道来。
程染:你知道我吃过的最暗黑的回锅肉是什么样的么?前年,不对,是大前年,我去德国我妈那里,我妈为他那德国文学博士丈夫做的,那味道,天哪,真是一言难尽。
那边的猪肉是黑猪肉,好像是皮很厚毛很坚韧那种,当地人据说是用来做皮鞋。是德国特有的品种,好像是普鲁士黑猪什么的,当地的猪肉只有那种品种。
你知道老外都是不大吃皮的,具体原因有待考证,像是工业或是手工业需要,比食用价值更高。
而且老外不擅长烹饪带皮的肉类,似乎觉得茹毛饮血是返祖现象。据说我妈找了很久才找到带皮的猪肉,就是那种黑猪。可是褪毛就成了难事。
尹仲:这里面自然是有黑科技跟诀窍的,中国人最在行这个,可以把什么都弄成光鲜顺滑,就是怕人们知道真相之后是否还敢甘之若饴。
程染:所以我妈只能用一些土办法,还是在成都的时候从我外婆那里学来的,据说先是用火烧,然后用刀刮,谁知这德国黑猪死猪不怕开水烫,更是不怕火烧,最后把我妈累的够呛。
也是,她从一个商务精英变成家庭主妇,好像这个蜕变过程也不太顺利。总之那盘回锅肉上桌前大费周章,可是即便上桌也脱不了暗黑料理的宿命。
黑猪肉根本不是回锅肉的命,跟中国菜的色香味型也相去甚远,虽然我妈的炮制方法大差不差,可是口感,仿佛是在嚼一块轮胎的边角料,而且似乎带着浓密胡茬的边角料。
在我嘴里翻江倒海那么几下,我直接想呕吐了,我妈还以为什么我跟前夫余情未了有了身孕,你说可笑不可笑~
尹仲正在喝汤,气定神闲的样子,可是听到结尾,连忙找纸巾捂住自己的嘴,一次想要止住狂笑未果,第二次好像适得其反更加严重。
程染笑得打跌,眼泪都出来了。
程染:对,当时我就是这个样子,敢问你的前妻何在,你们是不是也藕断丝连?
尹仲笑得直不起腰来,他突然觉得这程染好像状态起伏特别大。
娴静的时候好像未经人事的少女,可是耍宝幽默起来,真是妥妥的喜剧女王,这样的女人真是罕见,好像自己认识的女人里面,只有凌玉可以做到与之相匹敌。
饭桌上的欢乐大抵如此,两人你来我往,连逐渐降临的夜晚都没有察觉。
收拾饭桌洗碗的工作,程染并没有逃避,反而乐在其中。有过婚姻的女性,对于家务这种东西很是得心应手,而且跟尹仲说说笑笑,从不冷场,更不可能沉默不语让尴尬气氛肆意笼罩。
饭后的娱乐节目程染提议唱歌。这锯木厂清溪旁的独门小院没有邻居,所以肆意歌唱会扰民的日常担忧大可不必。
尹仲有多少年没有放声歌唱了,这一点他早已记不清了。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嗜好,饭后高歌一曲。他成长的家庭氛围好像也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只是儿时的尹仲倒是经常在旧厂区家属楼的左邻右舍听到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歌声。
说奇奇怪怪是形容简单了,应该是千奇百怪才对。尹仲记得自己家厨房阳台的斜对面是一对军人情侣,男的在厂区保卫科,女的在武装部干文员。
两人饭后的固定娱乐项目就是军旅歌曲。男的主打《一棵小白杨》,女的则是《十五的月亮》。而且次序从来不乱,都是女士优先。
甭管是寒冬腊月数九寒天还是炎热盛夏,反正就别管什么四季轮回了,也更不用管白天黑夜了,《十五的月亮》永远在照着家乡照着边关。
甚至有的时候尹仲晚归错过了饭点,走到楼下或者甚至离家属楼还很远的地方,就听到那个颤颤巍巍的女声,不知是假高音还是花腔,总之飘飘悠悠忽高忽低犹如深夜鬼叫魂一般,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想起。
这种折磨有的时候都是轻的,有的时候尹仲睡梦里都会出现这种怪异的歌声,往往醒来觉得噩梦一场浑身是汗。
不过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那个武装部干文员的女人据说在一次战友聚会的时候,跟老相好私奔了,回到了两人情深义重之时割舍不下的边关去了。
时过境迁,尹仲有的时候会在耳边响起那个颤颤巍巍的女声,觉得似乎做作的声线仿佛是表象,她的内心实际上还是再真诚跟朴实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