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师亦父的长辈赠送的新婚贺礼,推辞反倒显得生分。
杜泽谦恭敬接过锦盒,“让先生破费了,改日学生带内子来给您见礼。”
宋青志温和道:“不必着急,你们初到京城,需要操持的事情多得很,什么时候空闲了再见面不迟。”
他这么说,除了确实有为杜泽谦他们考虑的意思,更多的还是出于对女儿的担心。
晚一点见面,也好给她留点准备时间,免得在杜泽谦妻子面前失了分寸。
“姑娘,屋内有客人在,先生不许人打扰。”
“那我在外边等一会儿吧。”
听到女儿的声音,宋青志微微皱眉,心下有些不悦。
刚刚的担心果然不无道理,眼下她就已经失了分寸了。
往日他吩咐不许打扰,她要么直接离开,要么叫丫鬟仆人通禀,绝不会说出“在外边等一会儿”这种话,更不会让屋里听到。
想见杜泽谦,就大大方方进来。不敢见,就痛痛快快离开。
偏要弄出这副忸怩畏缩、自作聪明的做派,岂不是送上门叫人看笑话。
当着杜泽谦的面,宋青志不好发火,只能压着怒气把女儿叫进来。
“静姝,进来吧。”
听到父亲的声音,宋静姝深吸一口气,装出跟往常一般无二的端庄模样,揣着怦怦乱跳的心走进屋内。
她微微垂着头走上前,“父亲。”
“嗯,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叫你过来呢。这是我的学生杜泽谦,不知你是否还有印象?”
“杜公子德才出众,父亲一向对他赞赏有加,女儿当然记得。”
宋静姝紧张地攥紧手心,尽力维持端庄平静的姿态,慢慢抬头看向杜泽谦。
只一眼,便让她心旌摇曳。
记忆中的俊秀少年,如今竟然长成这般清俊无双的模样,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看数倍。
不仅仅是相貌变得更好了,身型也彻底脱去了那一丝少年人的瘦弱单薄,气质更显沉稳温雅。
与十七八岁时相比,如今的杜泽谦更加令人移不开眼睛。
在心中念念不忘这么久,陡然面对真人,宋静姝不由得一阵脸热心跳。
她急忙低下头,面向杜泽谦翩然轻施一礼,刻意放柔两分的嗓音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杜公子,别来无恙。”
杜泽谦起身还礼,“宋姑娘。”
那句略显熟稔的“别来无恙”,他仿佛没听见似的,只一句称呼做回应,再无只言片语。
宋静姝微微垂眸,支着耳朵静待下文,却没想到就这有这一句称呼。
抬眸看去,杜泽谦的举止庄重谦恭,神态平和自然。
从礼节上讲,并没有一丁点失礼的地方,完全符合彼此的身份。
然而看着他毫无波动的眼神,宋静姝却觉得心尖一痛。
极度守礼意味着冷淡生疏,意味着他从来没有把她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仿佛她于他而言,只是个完全陌生的恩师之女,陌生得好像今日才第一次见面。
昔年在临台府就已经相识的记忆,在他心里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心头的酸涩袭上眼眶,温热的雾气霎时模糊了视线。
她迅速低下头,生怕被他发现异样。
此刻她心里止不住地后悔。
假如早知道杜泽谦是这样冷淡生疏的态度,她绝对不会过来自讨没趣。
她想维持体面告辞离开这里,可又怕一开口就暴露了哭腔。
对于女儿没分寸的举动,宋青志一开始是生气的。然而此刻看穿了她极力隐藏的尴尬难过,他又忍不住心软了。
情之一字最不讲道理,不是想控制就能立刻控制得住的。
虽然他并不认为女儿对杜泽谦的感情真的有那么深刻,但也要给她时间想明白逐渐抽离,之前是他太急了。
不忍见她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宋青志开口解围。
“静姝,你亲自去安排中午的饭菜,我和泽谦要好好喝两杯。”
得了父亲递过来的台阶,宋静姝急忙福身一礼,一声不吭低着头匆匆离开,生怕再晚一步眼泪就要落下来。
宋青志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转头温声替她找补:“这丫头让我惯坏了,若有失礼之处,希望泽谦你不要介意。”
“先生言重了。”
杜泽谦不欲多谈关于宋静姝的话题,对于刚刚那隐隐约约的尴尬气氛,他照旧假装没有察觉,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
宋青志巴不得揭过刚刚这一茬,立刻便顺着杜泽谦的话头,将心思转向了别处。
……
从屋里出来后,宋静姝强忍着的眼泪簌簌落下。
她提起裙角,不顾下人诧异的眼神,疾步跑回自己的院子,冲进卧室中一头扎进被褥里无声流泪。
贴身丫鬟烟柳紧跟在她身后,瞧她这个样子,担心得不得了。
“姑娘,您怎么了?先生骂您了?还是那个杜泽谦……”
一听到杜泽谦的名字,宋静姝顿时抽泣得更厉害。
烟柳心里立刻有了数,“姑娘别哭了,有什么不高兴的,跟婢子说说吧,说出来能好受些。”
瞧宋静姝没有反应,她继续说道:“那个杜泽谦真是没眼光又没福气,竟然娶了个乡下女子,生生错过了您这位大才女。”
“那女子怕是大字都不识一个吧,指不定还是个行事粗鄙无知张狂的,哪比得上您才貌双全秀外慧中……”
“烟柳!不许背后编排人!”宋静姝从被褥间抬起头,双眸虽然还含着泪水,眼神却十分严肃。
“你又没见过杜泽谦的娘子,怎能随意说人家行事粗鄙无知张狂!”
“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乡下女子或许不识字,但人家的勤劳、质朴、坚韧,并不输给名门闺秀。”
“如我这般空有一肚子诗书,却连韭菜麦苗都分不清,于农事上同样比不过人家。”
“杜泽谦既然娶她,自然是因为她有值得人爱重的长处,怎能说他没眼光没福气呢?你这岂不是把人家夫妻俩一同贬低了?”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浑话了,不然我要生气了!”
烟柳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好姑娘,不躲在被褥里淌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