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富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中百味杂陈。
沉默许久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开口道:
“赶紧吃饭吧。
吃过饭,我把家里的东西都归置归置,明天带到镇上去估个价。”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这是作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做的决定,话里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和你娘,去趟你哥家。”
金氏手中的筷子“叮”的一声,碰在了碗沿上,眉头微微蹙起,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
“这时候找有根做什么?”
王大富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透着一丝愠怒。
“先前二丫头送来的东西,你没少往那边搬,别以为我不知道。
现在也该轮到他回报我们了。
你们俩去看看他那儿还有什么能用的,带回来明天一并卖了。”
他的声音因为连日的操劳和烦闷而显得沙哑,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强硬。
为了能让这个家渡过眼前的难关,这话即便再难以启齿,他也必须说出口。
“你!”
金氏猛地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站起身来,声音陡然拔高: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她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耳根子渐渐涨得通红,气愤地说道:“我不去。”
说着,她赌气似的别过脸,双臂紧紧地绞在胸前,一副坚决抗拒的模样。
王耀龙坐在饭桌前,脑袋低垂着,身子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像是一只受惊的鹌鹑。
他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动作极为迟缓,连咀嚼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坐在主位上的王大富,脸色阴沉,紧握着拳头,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直跳,每一下跳动都在宣泄着他内心即将爆发的怒火。
“你不去,难道等着一家人被赶出王家庄吧!”
王大富终于忍不住,猛地提高音量吼道。
金氏坐在一旁,眼眶微红,脸上满是委屈。
“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有根家也不宽裕,这刚生完孩子没多久,他媳妇身体还虚弱着呢,哪还有多余的钱财给我们。”
“那你说怎么办?”
王大富双目赤红,突然\"砰\"地一掌拍在桌上。
碗碟震得哗啦作响,最边上的粗瓷碗在桌沿晃了晃,险险就要栽下去。
“是要等族长带人上门抄家?
还是你想看着我们一家老小被无情地赶出王家庄,流落街头?”
金氏的嘴唇颤了颤,话到嘴边却突然感到衣角一沉。
低头看去,王耀龙正轻轻拽着她的衣襟,冲她微微摇头。
“娘,咱们先跟大哥借来应急,等过了族长爷爷那关,日后挣了钱,再加倍的还给他。”
王耀龙说到\"加倍\"二字时,牙齿不自觉地在下唇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牙印,那双眼睛里,竟透出一股子执拗的狠劲。
金氏只觉得心口一紧,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攥着她的心尖尖。
酸涩从心底漫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
王大富的目光像两把磨得锃亮的镰刀,一寸寸刮过金氏的脸。
金氏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身体微微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抬起眼,迎上那道灼人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在这目光交汇的瞬间,她静静地思索了片刻,内心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方面,是对大儿子深深的愧疚。
大儿子自幼便是个本分老实的孩子,性格憨厚,为人诚恳,从来不会惹是生非。
这些年,他勤勤恳恳地劳作,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小家,可生活依旧过得紧紧巴巴,并不宽裕。
金氏每每想起过往,心中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当初自己改嫁他人,狠下心抛下他一人,让他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的陪伴与照顾。
那时的大儿子,眼中满是被母亲抛弃的无助与惶恐,可自己还是狠心地离开了。
这件事,一直是金氏心底最深的伤疤。
如今,有根刚有了媳妇,过的好了点了,自己不仅没能给予大儿子应有的帮助,反倒还想把之前送过去的东西再讨要回来。
这想法一冒出来,金氏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儿子那失望的眼神,这让她内心的愧疚愈发浓烈,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