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唐军营地的旌旗浸染成深沉的绛紫色。
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栖息在胡杨树上的寒鸦,西域王凌云身披玄色大氅,腰间玉制蹀躞带缀着九枚鎏金銙,在三百精锐铁骑的簇拥下悄然抵达营地。
他的座驾是一匹产自大宛的汗血宝马,鬃毛间还沾着塞外的霜雪,仿佛带着千里奔袭的风尘。
当传令兵疾步闯入中军大帐时,郝瑗正就着羊皮地图研究战局。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三日前他飞鸽传书请求支援,没想到凌云竟亲自率三万援军星夜兼程而来。
帐外火把摇曳,凌云修长的身影渐渐清晰,他抬手制止了郝瑗等人欲行的大礼,沉声道:“郝将军不必多礼,军情如火,先带我去见诸位将领。”
营地里弥漫着战后特有的气息:血腥混着篝火的焦糊味,受伤士卒的呻吟声与军医调配草药的捣臼声此起彼伏。
凌云在巡视伤员时,目光扫过一名少年士兵染血的唐横刀,刀柄上缠着的红绸已然褪色,那是中原百姓送别出征将士时的习俗。
他微微皱眉,低声对身边的亲卫道:“战后多拨些物资抚恤这些子弟。”
回到大帐,郝瑗迫不及待地展开最新绘制的沙盘。
撒马尔罕城外的地形被细致还原,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星罗棋布。
“殿下请看,”郝瑗的手指重重落在大食军团撤退的方向。
“三日前,我军与漠北、波斯联军大破大食,敌军已退守阿姆河西岸。大食军团有了后撤的迹象,末将怕手里的人马,难以应对后面的局面。”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泥熟可汗的骑兵追至河滨方才收兵,波斯军更是夺回了三座重镇!”
凌云却没有立刻回应,他俯身凝视沙盘良久,指尖轻轻摩挲着代表漠北与波斯的旗帜。
“大食虽败,但根基未损。”他忽然开口,声音如同打磨过的玄铁般冷硬,“波斯与漠北各怀心思——波斯想借大唐之力复国,漠北则觊觎中亚草场。如今胜局已定,这两方势力,才是真正的难题。”
郝瑗心头一震。确实,他想到的,凌云早就了然于心。在共同的敌人被击退之后,利益分配的矛盾便会浮出水面。
波斯在战后就曾暗示,希望大唐能支持其重夺被大食占领的东部领土;而泥熟可汗的使者则要求开放西域商道,允许漠北商人自由通商。
更棘手的是,漠北铁骑此刻仍驻扎在撒马尔罕城北,距离唐军营地不过三十里。
“末将以为,”郝瑗斟酌着措辞,“我军可趁势西进,彻底击溃大食,如此一来,波斯与漠北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的提议并非毫无道理,唐军此刻士气正盛,若能乘胜追击,或许能改写几大帝国的格局。
凌云却缓缓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卷密报。烛光下,字迹鲜红如血:“据细作来报,吐蕃正在边境集结兵力,似有东进之意。而朝中……”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朝中有人忌惮西域王府拥兵自重!”
郝瑗面色骤变。吐蕃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朝中党争更让他心惊——一旦被冠上“拥兵自重”的罪名,不仅此次战功化为乌有,甚至可能连累满门。
“所以,本王的建议是——”凌云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远处漠北营地闪烁的灯火,“按兵不动。”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波斯与漠北必然会派使者前来试探,我们只需以逸待劳,静观其变。待吐蕃动向明朗、朝中局势稳定,再做决断。”
凌云示意亲兵取来西域特产的葡萄酒,为郝瑗斟满一杯:“将军可知龟兹乐师为何能让曲调千变万化?”
见郝瑗不解,他轻笑一声,“因为他们懂得留白。此刻我们按兵不动,便是留给各方想象的空间——让波斯猜不透我们是否支持其复国,让漠北摸不清我们对商道的态度,更让吐蕃不敢轻易东进。”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一名斥候浑身浴血闯入:“报!漠北使者求见!”
凌云与郝瑗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然的笑容。该来的,终于来了。
凌云整了整衣冠,端坐在主帅位上,示意郝瑗退至侧位。
当漠北使者踏入帐中时,扑面而来的是西域王凌云不怒自威的气势。
使者呈上泥熟可汗的书信,表面上是庆贺胜利,实则暗藏试探:希望唐军能协助漠北吞并部分大食领土。
“请转告可汗,”凌云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杯中葡萄酒在烛光下流转如血,“大唐向来以仁义为本,此次出兵只为助波斯复国。至于战后疆土划分……”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使者骤然紧绷的脸,“还是等波斯国王与各方共议为好。”
使者离开后,郝元忍不住赞叹:“殿下这招以退为进,既不得罪漠北,又保留了斡旋余地。”
凌云却轻叹一声:“这只是开始。明日,波斯的使者想必也会带着复国计划前来。而我们要做的,是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为大唐谋得最大利益。”
夜色渐深,唐军营地依旧灯火通明。凌云与郝瑗在沙盘前反复推演,从各方势力的粮草储备到外交关系,从地形优势到潜在威胁,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他们知道,这场不见硝烟的博弈,或许比战场上的厮杀更加凶险。
此刻,在撒马尔罕的王宫里,波斯国王也在与谋士们彻夜长谈;漠北营地中,泥熟可汗望着东方,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而在更遥远的地方,吐蕃的铁骑正在雪山脚下集结,大食的残军也在酝酿着复仇。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中亚的天空下悄然聚集。而唐军营地的这顶大帐,将成为决定天下局势的关键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