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沉默不语,又接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仿佛他内心的愁绪也随之弥漫。
白雪见状,轻轻皱了皱眉,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递在柳青青眼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与急切,道:
“你看,这是我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手的‘龙都大学入学通知’。你读龙都大学中文系,我读龙都医大,十五天后就要报名了,我爸说了,只要你愿意离婚,他一个电话打到越里区法院就行了。”
柳青青愣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承载着无数期望与纠结的 “龙都大学入学通知书”。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通知书的边缘,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你同意了?我们将在一个城市读书了,然后在一个城市工作,然后结婚!” 白雪高兴得跳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仿佛美好的未来已经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柳青青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与困惑,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爸你妈会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他们的女儿找到了‘真爱’吗?难道他们一点都不在乎他们的‘女婿’已是人夫已是人父吗?”
“他们不会在乎的,你的现在就是我父亲的过去!我的现在也是我母亲的过去!” 白雪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与坦然。
“白雪,你 ——” 柳青青僵住了,他的眼神中满是震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消化着白雪的话。
对,他记起了那天在金城县道班白母的话 —— 柳青青,你或许坚持的是对的,但是也只是或许…… 有的人就没有坚持住,过了二十几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没坚持是不是一个错误。
柳青青暗暗吃了一惊,心猛地一缩,莫非白母口中的 “有的人” 就是白雪的父亲白原?
果然如此!白雪为了消除柳青青心中的疑虑,微微咬了咬嘴唇,目光坚定地向柳青青坦白了一个事实。
原来白雪的母亲是白雪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白雪的父亲白原当兵转业到水城地区公安局,一次偶然的机会,白雪的母亲认识了他。那时,她便知道白原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可爱情的力量让她不顾家庭的强烈反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爱情,最后同白原结了婚。
你看,事情是多么的巧合,现在白雪步入了她母亲的后尘,爱上了一个已婚的男人,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又能怎样呢?
反对女儿,就如同反对他们曾经的过去,所以,即便老两口心里十二分的反对,但是他俩不得不屈服。
第一是因为白雪的性格,她向来倔强,不顺着她,她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事。第二,他们有口难言,根本找不出半丝理由来阻止女儿同柳青青在一起,他们只有听由天命。
白雪的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让柳青青目瞪口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白雪信口胡编,编一个她可以嫁给他,而且他的父母还不能反对的说辞。
但是白雪后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钉在他心头的钉子,证明了她的确是言之凿凿。白雪为了证明她父亲是二婚,还详细地说出了他父亲同他前妻女儿的名字。
那一刻,柳青青听到这个名字时,感觉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像要立刻窒息了一般。幸亏白雪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恨恨道:
“柳青青,你现在相信了吧,我说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白玉,白玉,白玉你认识吧,你同她的故事,我在太平镇听得不少?”
“你,你 ——” 柳青青一把拉过白雪,用不相信的眼光死死盯着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说你是白玉的妹妹?白玉现在怎么样?”
白雪看着柳青青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脸:“看不出,你还真是关心我姐的,你放心,她现在过得很好。”
柳青青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低下头紧闭着眼,内心犹如翻江倒海,没想到造化是如此弄人,白雪居然是白玉的妹妹。
白雪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放心,我同你的事情我姐早就知道了,她十分支持我,只要她支持,我父母就不会反对。”
柳青青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迷惑不解,盯着白雪问道:“你父母听从白玉的?”
“嗯!” 白雪点了点头,幽幽道:“我父亲能够很快平反,完全是因为我姐姐,我姐夫冯天才的舅舅是龙川省公安厅副厅长。”
“冯天才是你姐夫?” 柳青青再一次跌进了冰窟,浑身上下冰凉不已。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当年太平公社那个工作队副队长的模样,也突然明白了白玉最后的选择。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父亲,一个背叛她娘亲和自己的父亲。柳青青掏出一支烟,手微微颤抖着,默默划燃一根火柴,火苗在风中摇曳,映照着他苍白的脸。
他点燃了手中的龙都大学通知书,然后往空中一扔,顿时那张通知书就变成了飘飞的黑蝴蝶,在风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你疯了!” 白雪见状,惊恐地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抢,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通知书在风中化为灰烬。
柳青青望着那飘散的灰烬,声音低沉而坚定:“谢谢你的爸爸,也谢谢你的全家,我只是小学毕业,根本无法完成大学学业。”
“你 ——” 白雪的眼中满是愤怒与绝望,突然掏出自己的入学通知书,三下五除二地撕了个粉碎,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去读我也不去了!”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在那个即将收获金灿灿稻谷的中午,当柳青青知晓白雪就是白玉的妹妹后,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从那一刻起,他对她就逐渐地疏远起来,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不自觉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
漫天大雪如同鹅毛般纷纷扬扬,撕碎了回忆。太平公社的雪越下越大,丰收水库的雪也越下越大,风好像小了些,提灌站那扇破旧的门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发出 “哐哐” 的声音。
白雪紧紧地搂着柳青青的脖子,泪水不停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声音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不舍:“我知道,此身同你生活在一起,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但我想把我最美好的东西留在太平镇,留给你,青青哥,来,我给你!”
白雪从柳青青的大腿上滑了下来,双手颤抖着解着自己的衣扣。
“不!” 柳青青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泪水也夺眶而出,声音带着深深的痛苦与决然:“你不能,你要对你自己负责,对你的姐姐白玉负责,也对你将来的夫婿负责!”
“青青哥!” 白雪哭喊道,声音在风雪中回荡。
“冷静些,” 柳青青强忍着内心的痛苦,替白雪扣好衣服,脸上满是凄然之色,“有你这份爱我就知足了,我送你上街,我送你上车,我送你到金城县城站!”
柳青青拉着白雪,雪越下越大,在通往太平镇的中路上,两个模糊的身影在风雪中艰难前行,渐渐变小,最后完全融化在白茫茫的风雪之中,只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