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楚京城东南角的河清街,很少有来往的行人,在夕阳的照射下,各家各户门前的飞檐,都被拉的极长,重重的铺在地上。
能够住在这儿的人,家里起码有一位三品及以上的朝中重臣。京城百姓都说,这里人要是一起跺跺脚,整个楚国都要抖三抖。虽是一句玩笑话,但也彰显了此处的不同寻常。
现在的河清街面上,有一排马车鱼贯而入,看马车样式,里面坐的应该是各家的女眷,只是听闻今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车夫催促马匹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些。大多数马车上装饰着各种流苏,流苏下还缀有铃铛,随着马匹的前行,叮叮咚咚,甚是悦耳。
其中只有一辆稍显突兀,马车通体呈现青色,四角挂着袖珍版的刀剑,每一次大黑马的马蹄落下,都会伴随着刀剑相撞的声音。
朱子瑜坐在马车里回想着今日种种,难免有些气愤,不仅没有碰到祖父所说的命定之人,还被那所谓名满京华的六殿下搅乱了心情,对那种登徒子,一脚踹进池里都是轻的了,若不是顾及对方身份,自己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真的是趴下来找那种!
见马车行进的这么久还没到家,朱子瑜有些焦急的问道:“还有多久?”
“小姐,马上就到了。”
朱子瑜掀开马车窗帘,看着前方那些慢悠悠下车然后扑到母亲怀里的小姐们,觉得有些磨蹭,然后双手抓住马车前檐,一个翻身跃上车顶,脚尖在各家门前石狮子上轻点,还不忘叔叔伯伯叫的殷勤,只是瞬间就到了朱府门前。
住在清河街的各家对于这位性格跳脱的少女都极具好感,不仅因为对方的祖父是如今的大楚第一权臣,更是觉得生子当如此!
朱子瑜随意将手中横刀抛给门房,脸色阴沉的走进了朱府大门,急的门房在身后大喊:“小姐,您慢点。”
右相朱廷珏膝下有三子二女,只是成年之后都搬出了去,又因为自己身份特殊,作为嫡长孙女的朱子瑜时常被上门求亲,甚至几位封王的皇子之前都有求娶过,但都被朱廷珏以孙女年岁尚小给回绝了,任王周清磊今年二十二岁,顶着宗人府和大楚天子的压力至今没有娶亲,就是为了等朱子瑜,被誉为大楚第一痴心人。
无奈之下,朱廷珏将朱子瑜接到自己身边,省得儿子儿媳天天被骚扰,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而且朱廷珏亡妻早逝,朱子瑜来了之后,家里总算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了,所以朱府下人对家里唯一的少女的称呼向来是小姐。
朱廷珏此时正在后院吃饭,看着朱子瑜气鼓鼓的坐下,连忙吩咐道:“再拿副碗筷来,这吴王也真是的,参加诗会都不准备晚饭的吗?”
看着朱子瑜没有动筷的想法,朱廷珏有些尴尬道:“今日没有想到子瑜会回来吃饭,菜品简陋了些,要不在稍微等下,我让厨房重新弄?”
朱子瑜双手抱肘,眯着眼睛看向朱廷珏,也不说话。
朱廷珏猜测道:“难不成还在怪爷爷让你去参加诗会?”
朱子瑜点了点头,但脸色没有好看半分。
朱廷珏尴尬的放下筷子,反问道:“这次诗会真的是不同以往,会有一位特殊的人物参加,你看往年,爷爷是不是也没有逼你前去?”
朱子瑜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但一想到六殿下是那种人,又恢复冷冰冰的模样:“爷爷你说谎,那位跟你描述的根本不一样。”
朱廷珏有些诧异,自己可从来没有在孙女面前说过九殿下周清浩,为的就是给双方一个更自然的见面状态。自己家里尽管都是读书人,但唯独这个孙女钟情武艺,小时候琴棋书画,长大后刀枪剑戟。
即便如此,朱廷珏对朱子瑜的喜爱也没有减少半分,只是有些担心嫁人后孙女被夫家处处限制,失了天性,还好有个周清浩,那位也是出了名的不尊礼法,随心而动,原以为二人的见面会是一拍即合,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见朱廷珏没有说话,朱子瑜以为对方又开始神游万里,再次说道:“六殿下周清怀跟爷爷说的根本不一样,就是个浪荡子弟!”
朱廷珏回过神来,想要捂住朱子瑜的嘴,但想到现在姑娘也大了,这么做实在有些不妥,右手便向下压了压,示意朱子瑜说话的声音小一些,“不可胡说,六殿下是出了名的恪守礼仪,行为举止无一不符合君子风范,而且谈吐风雅,出口成章。”
朱子瑜冷哼一声,“我看是行为放荡,出口成脏吧!”
朱廷珏摆了摆手,“行为放荡,出口成脏的皇子只有一位,但不是六殿下。”
“爷爷你觉得子瑜是在扯谎喽?”
朱廷珏摆手的幅度更大了些,孙女什么性格自己清楚,这种事情上是绝对不会撒谎的,在九殿下周清浩出现之前,朱廷珏确实觉得周清怀是朱子瑜的良配,二人虽性格不同,但也互补。
“难不成有人胆敢冒充六殿下?谁有这么大胆子?”朱子瑜紧锁俏眉问道。
朱廷珏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起码九殿下周清浩就敢,不对!这种事只有周清浩才能做得出来,于是有些小心的问道:“咳咳,乖孙女,你觉得那位浪荡子如何?”话刚说出口朱廷珏就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既然朱子瑜都这么称呼九殿下了,那肯定没有好印象。
事实也确实如朱廷珏所料,只听朱子瑜嘴唇微动,“今日他先是在吴王府绣楼下出言调戏楼上一众女眷,后又拦住杏儿妹妹言语轻薄,脸都快贴到人家身上去了,孙女看不过眼,一脚将他踢到了池塘里。”
朱廷珏眼睛瞪得如同铃铛,倒不是怕周清浩秋后算账,自己右相这张老脸在朝堂上还是有些薄面的,况且以周清浩的性子,最差的情况也就是亲自下场跟孙女打一架而已,还未必能打赢,只是觉着有些奇怪,听闻长亭殿宫女最多只在外殿侍奉,连周清浩的房门都没进去过,而且就算之前去了醉花楼,这位九殿下可是连姑娘都没点,今日之事难不成另有隐情?
就在此时,朱府大堂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来者正是刑部尚书钱玉林和他的女儿钱杏儿还有阻拦未果的朱家门房。
朱廷珏抬头示意门房不打紧,让他先出去。
钱玉林行礼说道:“见过右相,下官鲁莽行事,望右相勿怪,但事急从权,下官可不可来。”
朱廷珏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是为了今日吴王诗会的事情,招手说道:“玉林,坐下说。”
钱玉林作揖谢过,拉着女儿的手就坐在朱廷珏身旁。
还没等钱玉林说话,朱廷珏就直言不讳的问道:“今日之事,刚刚子瑜已经跟老夫说过了,玉林有何想法?”
钱玉林沉思了片刻,“还好今日子瑜出手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今日来右相府上,也是想求个真伪,再想问右相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朱廷珏没有立马说话,这种事情往大了说,那就是皇子强抢女子未果,往小了说只是晚辈之间的玩笑罢了,更何况里面未必未必没有隐情。
朱廷珏扭头看向钱杏儿和朱子瑜,问道:“那位殿下可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比如有没有碰到杏儿?”
钱杏儿两道清泪滑落,朱子瑜赶忙抓住对方的手,低声安慰,然后扭头说道:“当然没有,不然孙女岂能这么简单的放过他。”
朱廷珏和钱玉林皆松了口气,那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钱玉林心中有些纠结的说道:“毕竟是皇子,更何况还是陛下十分中意的六皇子,此事有些不好办。”
朱廷珏点了点头,认同了对方的说法。
朱子瑜气得直跺脚,语气有些不善:“皇子又如何?钱叔叔你女儿都被欺负了,难不成还要忍气吞声不成?还有爷爷,你作为百官之首,碰到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直接面圣,向陛下讨要个说法吗?”
钱玉林感激的看着仗义执言的朱子瑜,心头暗喜,这种话他不能说,不然有将当朝右相绑在自己这条战线的嫌疑,但朱子瑜作为朱廷珏的后辈却可以,因为对方出发点只是为了讨个公义,而没有任何利益纠葛。
朱廷珏长叹了一口气,还是拗不过这个孙女,况且六皇子的名声也不能真的毁了,毕竟行事之人极有可能是九殿下周清浩,随即说道:“既然如此,明日下朝后,由老夫来向陛下禀明原委,让陛下做个决断。”
朱子瑜换上了一副笑脸,殷勤的站在朱廷珏身后,轻轻的给爷爷捏肩,建议道:“不如现在就去吧,省得夜长梦多。”
朱廷珏拍了一下朱子瑜的手,“天色已晚,现在现在进宫面圣,别人还以为楚国出了大事呢?”
朱子瑜双手忽然捏紧,咬着牙问道:“这不算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