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剑侍立一旁,心中暗忖:公子这般笃定,莫非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还是说他早已摸透了公主的脾性?
她不禁想起昔日侍奉天山童姥的日子。童姥虽然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但心思终究直来直往,只要揣摩得当,尚能应对。而今灵鹫宫这两位主子,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李清露看似温婉,实则手段凌厉;慕容复表面谦和,内里却藏着复国大志。这两人明里暗里较劲,倒让她们这些做下属的提心吊胆。
不多时,但见甘丹大和尚缓步而来,一身红色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双掌合十,声如洪钟:“慕容公子可在?老衲近日参悟般若掌中一处关隘,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
菊剑心下正自烦乱,见这和尚突如其来,更添几分焦躁。她只冷着脸微微颔首,并不答话,衣袖一拂便转身离去,身影倏忽没入廊庑深处。
慕容复在室内听得真切,心下不由生疑。这甘丹大和尚乃是吐蕃密宗有数的高僧,平日与自己虽以礼相待,却从未在武学上有所请教。今夜独自前来,其中必有蹊跷。
他缓步踱至窗前,只见月华如练,映得庭院中树影婆娑。忽然想起日前独自拜访荣王爷的事情。慕容复何等聪明,当下抚掌轻笑,暗道:“原来如此!这大和尚表面请教武学,实则是另有事情商量!”
思及此处,他整了整衣冠,朗声笑道:“大师太谦了!晚辈正好也有些许武学疑难,欲向大师请教。”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至门前,右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月光照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更显得气度雍容,眸中却隐含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采。
甘丹和尚合十还礼,红光满面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原以为慕容复会推辞不见,不料对方竟如此爽快应约,反倒让他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无从施展。
自东海桃花岛一别后,甘丹大和尚对慕容复虽推心置腹,却始终存着三分保留。他眼见这位姑苏慕容氏的传人虽暂居灵鹫宫檐下,却仍是龙潜于渊,凤栖于梧,不曾一日忘却复兴大燕的宏图。今日见慕容复独访荣王府,又在华山论剑大典上锋芒毕露,更兼连日来与中原各路豪杰往来频繁,甘丹心下已然雪亮:这慕容复终究不是久居人下之辈。
烛影摇红,茶香袅袅。二人对坐夜话,从少林七十二绝技谈到吐蕃密宗大手印,又从江湖轶事说到天下大势。慕容复谈笑风生间,不经意透露出对当今武林格局的独到见解,句句暗合帝王心术。甘丹听得心神激荡,手中佛珠转得愈来愈急。
两人越谈越投机,于是就聊到今天拜访荣王爷的事情。
这位来自大雪山的红衣喇嘛率先发问:“公子今日去见那落魄王爷,所为何事?莫非此人还有什么大用?”
慕容复淡然一笑:“蛟龙困于浅滩,终非池中之物。这位荣王爷昔年掌兵数十万,军中旧部遍布天下,虽暂时失势,却是一支奇兵。”他略说谋划,却未尽言其中关节。
众人都是聪明绝顶之辈,闻言便知端倪。尤其是甘丹大和尚,一双慧眼中精光闪动。他本是吐蕃密宗高僧,一直屈居于大轮明王鸠摩智之下,早有另立门户之心。若是天下大乱,吐蕃趁机东进,他便可借机壮大自己的“红教”一脉,与鸠摩智分庭抗礼。
“公子深谋远虑,老衲佩服。”甘丹双手合十,嘴角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日若有所需,我大雪山大轮寺一脉,愿助一臂之力。”
慕容复心领神会,知这和尚已明己意,当下也不点破,只道:“大师放心,慕容复从来不会亏待朋友。”
二人执手相视,烛影在墙上投下交错的暗影,竟似两条蛰伏的龙。甘丹的手指微微发颤,他修行数十载,本已心如止水,此刻却觉胸中热血翻涌。慕容复的手温润有力,指尖却暗藏锋芒,仿佛握住的不只是一份盟约,而是整个江湖的命脉,或者是整个天下的命脉。
“慕容公子可知,”甘丹大和尚然压低声音,眼中精光闪动,“吐蕃国主三月之前就派人秘密入京,图的就是天下大事!”
慕容复眉峰微挑,却不露声色:“大师此言,莫非吐蕃国主早有此打算...”
甘丹大和尚微微一笑:“当年鸠摩智没完成的大事,我甘丹大和尚今日...”话到此处突然顿住,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甘丹告辞时,东方已现鱼肚白。这大和尚离去时满面红光,脚步轻快,哪像个出家之人,分明是个谈成一笔大买卖的豪商。慕容复独立窗前,指尖摩挲着那枝金红桃花,花瓣上晨露未曦,恰似美人泪痕。
这一夜,多少人辗转难眠:
菊剑在灯下疾书密信,墨迹未干就被揉作一团。她想起李清露临行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笔锋不由一顿,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晕。
长安城中,荣王爷赵翊在密室内挥剑如风,龙城剑法的最后一式龙翔九天使得凌厉无比。剑锋过处,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眼中熊熊燃烧的野心。
西北西夏宫中,李乾顺轻抚地图上的长安城,对身旁的将军低语:传令下去,让灵州兵马暗中向边境移动。
更远的北方,契丹铁骑正在集结。契丹太子耶律浚望着南方的星空,喃喃自语:“列祖列宗再上,定要保佑我等此番南下...”
而此刻的天南大理,段誉正对着一盏孤灯发呆,忽然心口一痛,嘴里喃喃自语道:“天下?婉妹?嫣妹?......”
天下这盘大棋,终于缓缓拉开序幕。慕容复负手而立,晨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他轻轻捻碎桃花,花瓣纷飞如血。
“公子”一声轻唤自门外传来,菊剑端着参汤俏立门前,眼中带着几分忧色,“你一夜未眠...”
慕容复转身微笑,笑容温润如常,眼底却深不见底。这一刻,他仿佛已经看见姑苏慕容氏的旗帜,在中原大地上猎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