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几乎找遍了校园所有黄莺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
询问她相熟的人,也都说从昨天舞会结束后就没见过她。
黄莺……失踪了?
难道……她就是那个需要被“清理”的“冗余”?因为她的反抗意识最强?还是因为……她知道了太多?
张煜的心沉入了谷底。如果连黄莺都遭遇了不测,那么他独自一人,又能做什么?
傍晚,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兄弟们都在,依旧吵闹。
王亮在炫耀他昨天收到的礼物,温阳在傻笑地看着那朵蔫了的玫瑰花,冯辉在计划着明天的伙食……没有人注意到张煜的异常,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中,少了两个人——任斌和黄莺。
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方式,抹去那些“不合时宜”的存在。
张煜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
敌人无处不在,却又无形无质。他该向谁求助?他能信任谁?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宿舍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离门最近的王岩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老五——任斌!
他看起来极其糟糕,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窝深陷,头发油腻板结,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化学试剂和……血腥味的气息?但他那双藏在厚重镜片后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的光芒。
“老五?!你他妈这几天死哪儿去了?”王亮第一个跳起来骂道。
任斌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上铺的张煜身上。
他推开挡在面前的王亮,踉跄着走到张煜床前,仰起头,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老六……我找到了……‘网络中心’的……入口……”
他喘着粗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还沾染着些许暗红色污渍的纸条,塞进张煜手里。
“今晚……子时……旧图书馆……地下……‘她’在那里……等我们……”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直接瘫软在地,昏了过去。
宿舍里瞬间乱成一团。
“老五!老五你怎么了?”
“快!送校医院!”
“他刚才说什么?旧图书馆?地下?”
在一片混乱和嘈杂中,张煜紧紧攥着手中那张带着不祥气息的纸条,缓缓坐起身。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已经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然。
“她”在旧图书馆地下等我们?
很好。
那就……做个了断吧。
……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七日,星期一。
距离任斌昏迷被送往校医院,已经过去了两天。
周末的喧嚣彻底散去,校园重新被规律而沉闷的课业生活笼罩。
晨光熹微,带着初春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湿冷寒意,透过404宿舍蒙尘的窗户,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宿舍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气氛。
任斌依旧没有回来。校方的说法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禁止探视。这个解释苍白得如同窗外灰白的天空,无法打消任何人心头的疑虑,尤其是张煜。他清楚地记得任斌塞给他那张纸条时,眼中疯狂的亮光和身上那股不祥的气味。
那张写着“今晚子时,旧图书馆地下,‘她’在那里等我们”的纸条,被他小心地藏了起来。
上面的暗红色污渍,像是一道凝固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任斌遭遇了什么。
旧图书馆地下……那里果然隐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许是这个幻象的“网络中心”,或许是“她”的本体所在。
张煜几乎可以肯定,今晚的子时(午夜十一点到一点),将是他与这个虚假世界摊牌的时刻。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任斌的牺牲(他几乎可以肯定老五凶多吉少)和黄莺的失踪,像两把沉重的枷锁,拷问着他的良知,也逼迫他必须行动。
宿舍里,兄弟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异样。往常周一的早晨总是充斥着抱怨和匆忙,今天却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王亮没有再大声嚷嚷着打理他的板寸头,只是沉默地穿着衣服,动作有些烦躁。他脸上那道在“真实世界”存在的狰狞伤疤自然不见踪影,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郁。
温阳依旧最早起床,买回了早餐,但分包子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那双敦厚老实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他看着张煜,张了张嘴,似乎想问问任斌的情况,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把肉最多的那个包子默默放到了张煜的饭缸里。
冯辉还在床上磨蹭,但不再是单纯的赖床,他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微微发抖,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一些破碎的音节,仔细听去,似乎是“不要……抓我……”。
王岩已经收拾妥当,坐在书桌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只是盯着窗外,镜片后的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木和雁洋也失去了往日的跳脱,默默地洗漱、吃饭,眼神偶尔交汇,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的不安,让张煜的心不断下沉。
他们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什么?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虚假,感觉到了身边同学、老师那看似正常实则空洞的行为模式?
还是说,“她”的力量已经开始不稳定,影响了这些“角色”的运行?
“走了,上课。”王亮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沙哑,率先走出了宿舍。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教学楼。初春的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路上的学生依旧很多,但张煜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些人的动作似乎有些微妙的迟滞,眼神也缺乏焦点,就像……电量不足的玩偶。
难道“她”维持这个庞大幻象的力量,真的开始衰减了?
上午的第一节课是张柠老师的《生物化学》。
走进教室时,张煜刻意观察了一下张柠。
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米白色高领毛衣,身姿纤细柔弱,脸上带着温婉知性的笑容,声音柔和地讲解着复杂的代谢途径。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张煜注意到,当她转身在黑板上书写时,拿着粉笔的右手,小指似乎极其轻微地、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很细微的动作,一闪即逝,却没能逃过张煜紧紧盯着的眼睛。
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
课间休息时,张煜借口去洗手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再次望向生物实验楼。蓝山办公室的窗帘,今天竟然拉开了一半!虽然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但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
他正凝神观察,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很好看吗?”
张煜猛地回头,看到安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她依旧是一身笔挺的制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和纤细的腰肢,齐耳短发纹丝不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安老师。”张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尽量保持平静。
安静没有回应他的称呼,只是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生物实验楼,看了几秒钟,然后才缓缓转过头,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直视着张煜:
“有些东西,看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话语里的警告意味却再明显不过。
张煜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情绪波动,但什么都没有。眼前的安静,就像一台完美运行的精密仪器,冰冷,高效,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我只是随便看看。”张煜说道。
安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步伐依旧稳健利落,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
张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心沁出冷汗。安静的突然出现和那句意有所指的话,绝非偶然。她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在暗示什么?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盘上,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棋子,也可能是棋手。而他,这个唯一的“清醒者”,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下午没有主课,张煜决定去校医院看看能否打听到任斌的消息,或者……找到失踪的黄莺。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黄莺的失踪与校医院脱不了干系。
校医院里比平时冷清许多,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前台值班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对于张煜询问任斌的情况,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病人需要静养,禁止探视”的说辞。
张煜不甘心,假装离开,然后绕到侧面的走廊,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入口或者线索。
就在他经过一扇虚掩着的、标着“器械室”的门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
那声音……有点像黄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