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的光芒渐渐散去,霍华德踉跄着踏出广陵城的传送大阵。广陵城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与西洲易海城内此时的干燥和炙热截然不同,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陌生。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时茫然无措。西洲烽火连天的景象还在眼前闪现,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喊杀声与哀嚎。
而这里,宁州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却是一片祥和景象。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修士们悠闲地穿梭于街道,仿佛另一个世界。
然而,就当他刚要动身前去寻找师父叶青儿时,他却猛然愣住了。对于西洲那边的情况……他该怎么说?说分舵的人因为受不了他的压榨,又得知了他杀害了自己的母亲——竹山宗长老梁丝挽,于是反叛,要杀他这个分舵主么?
自己杀了母亲这件事,他可是不曾告诉过叶青儿的。
更何况,以当年师父在确认母亲梁丝挽真的死了之后放声大哭的架势,自己一旦说出这话……
恐怕等来的绝不会是师父的帮助,而是师父亲手施展的,欲把他毒死的毒术!
“师父...我该怎么说...”
霍华德喃喃自语,手心渗出冷汗。
他脑海中浮现出叶青儿得知真相后的可能反应——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骤然冷冽,纤细却致命的手掌凝聚毒功,毫不留情地拍向他的天灵盖。
“不,不能说...”
霍华德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混乱的思绪在他脑中交织。西洲沦陷的惨状、王坤叛变的震惊、江月楼贩卖仙奴的骇人景象...这一切该如何向师父解释?又该从何说起?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江浅梦!一切都是江浅梦的错!
那个看似和善的星河剑派长老,那个给他提出“以忙碌消除冲突”建议的女人,那个在西洲战火中依然冷静地做着仙奴贸易的冷血之徒!
“对,就是这样...”
霍华德的眼睛亮起诡异的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若不是她给我出的馊主意,我怎么会玩命的增加弟子们的工作量?
若不是增加了工作量,怎么会引起那么多怨气?
若不是怨气积累,王坤又怎么会找到反叛的借口?”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引得路过行人投来怪异的目光。
“还……对!还有仙奴贸易!
她定是早就开始谋划了!什么江月楼,根本就是掩盖她肮脏勾当的幌子!”
霍华德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
“一切肯定都是她的阴谋!从给我建议那一刻就开始的阴谋!”
就这样,霍华德成功地自欺欺人,无能的将所有责任推卸到了江浅梦身上。他挺直了原本佝偻的背脊,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不是希望的光芒,而是偏执与疯狂的火焰。
“我没有错,我是为了西洲...”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施加催眠:
“我是英雄,是勇者,是为了西洲人幸福而战之人!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想要维护西洲人的权力,让他们在这个残酷的世能有一席生存的空间!”
坚定了信念的霍华德大步向前走去,却根本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叶青儿。
宁州大地广袤无垠,他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只能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向着东北方向盲目前进。
他衣衫褴褛、满身血迹的他与周围整洁的环境格格不入。路人们纷纷避开这个状若疯魔的修士,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霍华德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着,口中不断重复着:
“我没有错...都是那该死的江浅梦的错...”
若不是命运的巧合,他很可能就会这样迷失在宁州广袤的土地上,最终要么死在荒野,要么误入竹山宗势力范围被仇敌发现而丧命。
然而,无巧不成书的是,就在这时,远方的天际划过一道流光。
叶青儿一袭青衣,正御剑向着广陵城方向飞来。
今日她与江浅梦有约,要商讨通明剑阵推广的具体事宜。临近城池,她按下遁光,轻盈地落在地面上,准备步行入城——这是对建立广陵城的诸位前辈们的基本尊重。
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抬头时却瞥见不远处一个蹒跚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竹山宗长老袍服,却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尘土。叶青儿微微皱眉,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她顿时大惊失色。
“霍……霍华德?!”
叶青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霍华德。
近距离看去,更是心惊——霍华德面色惨白如纸,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这哪里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总是师父前师父后的叫着的那个大男孩?
“师父...”
霍华德看清来人,最后强撑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叶青儿及时扶住。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弄成这个样子?”
叶青儿连珠炮似的发问,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霍华德像是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引得更多行人驻足观看。
叶青儿见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搀扶着他走到路旁僻静处,设下隔音结界,这才柔声道:
“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霍华德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西洲的变故。他按照自己先前设想的那样,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江浅梦身上。
“弟子虽不愿挑拨离间,但西洲能有如今的结果,几乎全归功于师父您当年让我接待的那位江浅梦前辈!
她给我出的馊主意,让我增加弟子们的工作量,说这样就能减少冲突...结果怨气越积越深...王坤就反叛了...”
霍华德泣不成声。
叶青儿眉头紧锁:
“竟然……竟有此事?你怎么不与我分说?”
霍华德慌忙演技狂飙:
“师父……我……我当时也不知江前辈给我出的,竟是一个烂到透顶的馊主意啊……”
他说着,偷偷观察叶青儿的反应。
叶青儿果然面色一沉,眼中闪过痛楚,似是在为她没有及时照顾到霍华德那边而感到愧疚。
而霍华德见此,则是连忙添油加醋的说道:
“最可怕的是,江前辈她...她的江月楼居然在做仙奴贸易!
我看到他们把西洲人像货物一样装船运走!”
霍华德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江月楼的所作所为,将战火中西洲人的惨状描绘得淋漓尽致。
叶青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前世来自地球,对殖民历史和奴隶贸易深恶痛绝。
如今听到同为穿越者的江浅梦竟然在修真世界搞起仙奴贸易,顿时怒火中烧。
“...西洲现在已经沦陷大半,王坤的叛军势力越来越大,他们喊着要‘清君侧,正宗门’...还喊着是为了您好,为了做您不愿做的事情……打着您的名义四处作恶……
我拼死才杀出重围,来找师父求援...”霍华德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叶青儿扶着他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她想起与江浅梦的几次交往,那个总是带着精明笑容叫她叶妹妹的人。
那个打着“现代化管理”旗号在修真界推行各种新式经营模式的星河剑派长老。
原来在这光鲜外表下,竟藏着如此肮脏的勾当!
“通明剑阵...难怪她那么热心要推广...”叶青儿忽然想到这件事,顿时觉得江浅梦的一切行为都有了新的解释——江浅梦最近从海外请来的阵法师中,似乎就有一位阵法师是她江浅梦的专属仙奴。
恐怕这剑阵推广也能成为她扩大仙奴贸易的招牌,或者至少是目的之一!
在霍华德连翻嘴遁的刺激下,结婴时不曾面对,而是被特殊结婴法跳过的怒念与傲念在叶青儿心中交织激荡。
作为穿越者,她一直以自己的现代知识和道德观念为傲,看不起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世界中的许多做法。
如今发现另一个穿越者竟然堕落至此,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油然而生。
“走!”叶青儿猛地拉起霍华德:“我带你去讨个公道!”
“师父,我们去哪?”霍华德有些茫然地问。
“广陵城!江家府邸!”叶青儿眼中闪着冷光:“我要当面问问江浅梦,她到底还有没有底线!”
霍华德心中窃喜,表面却仍是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师父,那江前辈势力庞大,我们这样去会不会...”
“怕什么!”叶青儿冷哼一声:“我叶青儿行事,何须看人脸色?就算她是星河剑派长老,做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也要她给个交代!”
说罢,她拉起霍华德,大步向着广陵城方向走去,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是来与江浅梦商谈合作事宜的。
一路上,叶青儿越想越气,忍不住对霍华德道:
“你可知,江浅梦的行为简直是打着文明开化的旗号,行掠夺奴役之实!”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摇头。
霍华德连忙附和:“师父说得对!江前辈她...她简直丧尽天良!”
叶青儿叹了口气,语气稍缓:“你也受苦了。西洲情况那么危急,你一路逃来宁州一定不容易。”
霍华德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心虚:“为了西洲众生,再苦再难我也要找到师父...只有师父能救西洲了...”
这话让叶青儿更加坚定了要为他讨回公道的决心。
二人很快来到广陵城宏伟的城门前。守城修士见是叶青儿,不敢阻拦,恭敬地放行入内。
一进城,叶青儿便径直向着江家府邸方向走去。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霍华德却注意到,许多行人看到他们时都露出诧异的表情,甚至有人窃窃私语。
叶青儿自嘲地笑了笑,显然误会了行人们的反应。
霍华德心中不安加剧,却不敢多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师父向前走。
越靠近江家府邸,街道越发繁华。终于,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叶青儿停下了脚步。
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鎏金匾额,龙飞凤舞地书写着“江府”二字。门前两尊石麒麟栩栩如生,四名守卫肃立两侧,皆是金丹期修为。
“通报一下,竹山宗叶青儿来访。”叶青儿对守卫说道,语气冷硬。
守卫显然认得叶青儿,恭敬行礼:“叶长老请稍候,我等这就通报。”
不多时,大门开启,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笑脸相迎:“叶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我家主人正在厅中等候。”
叶青儿冷哼一声,拉着霍华德大步踏入府中。
江府内部更是极尽奢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草随处可见,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霍华德看得眼花缭乱,心中越发忐忑。
来到主厅,只见江浅梦正端坐主位,手捧茶盏,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进来。
“叶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访?还带着...”她目光转向霍华德,微微挑眉:“这位是?”
叶青儿直接打断她的寒暄,单刀直入:“江浅梦,我问你,你在西洲做的那些好事,可敢承认?”
江浅梦放下茶盏,脸上笑容不变:“叶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西洲做的‘好事’可多了,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桩?”
“仙奴贸易!”
叶青儿一字一顿地道,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你把西洲人当做货物买卖,还敢装糊涂?”
厅内气氛骤然凝固。侍立在旁的几名江家下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减少存在感。
江浅梦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冷冽地扫过霍华德,最后定格在叶青儿脸上:
“叶长老,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江家堂堂正正做生意,何时做过仙奴贸易?”
“还敢狡辩!”霍华德忍不住插话,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亲眼所见!战火之中,你的江月楼还在将西洲人装船运走!那些船上明明挂着仙奴贸易的旗帜!”
江浅梦冷冷地看了霍华德一眼,那目光中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叶长老,你就凭着你徒弟一人的片面之词,就来我江府兴师问罪?还是在当下,你我最该合作,而非冲突的时间点?”
江浅梦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江浅梦行事光明磊落,心如明镜,所行所做皆为正义,若是真有此事,拿出证据来。”
叶青儿一时语塞。她确实只有霍华德的证词,并无实质证据。
江浅梦见状,语气稍缓,继续撒谎道:
“叶妹妹,我知你心急西洲局势。但也不能听信谗言,污我清白。西洲战乱,有人趁机作乱,冒充我江家旗号做非法勾当,也不是不可能。”
她走到叶青儿面前,真诚地道:
“你与我皆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应当明白法治与证据的重要性。
若无真凭实据,仅凭一人之言就定人之罪,与那个世界的冤案有何区别?”
这番话戳中了叶青儿的软肋。作为来自现代法治社会的人,她确实重视证据。此刻冷静下来,也觉得单凭霍华德一面之词就来找江浅梦对质,有些冲动了。
霍华德见叶青儿态度软化,急忙道:“师父!不要信她!我在西洲多年,怎么会看错江月楼的旗帜?那就是她...”
“够了!”江浅梦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厉声打断:
“霍华德小友,我敬你是竹山宗分舵主,给你几分颜面。但你若再血口喷人,休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