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戏坊的废墟之上，死寂被一声饱含着轻蔑与嫉妒的狞笑打破。
南宫弗看着那个缓缓站起、周身气机已然截然不同的魁梧少年，眼中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烧着更为炽盛的火焰。
“一个窃贼，也敢在我面前摆弄雷法？”
嗤笑一声，那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无法容忍眼前的景象，“你以为得了那双眼睛，就能拥有它的力量？痴人说梦！那本该是我的东西！”
双手急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引动元一门至高雷法。一道道紫色的电光在他周身疯狂汇聚，最终在其身后凝成一尊手持雷锤、面目威严的神将虚影，神将的眼眸中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情感的毁灭。
“今日便让你这只蝼蚁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煌煌天威！紫禁神雷，敕！”
神将高举雷锤，重重砸下。霎时间，天穹之上那刚刚平息的云层再度翻涌，一道粗如梁柱的紫色雷霆，裹挟着纯粹的、霸道的毁灭之意，朝着张蛟当头轰落！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塑胎境修士形神俱灭的一击，张蛟只是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化作纯粹皓白的眼眸中，那对繁复的重瞳轻轻一转。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繁复玄奥的法诀。
一道金色的电光，自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天地间，仿佛有一声古老而悠远的叹息。
一道远比那紫色雷霆纤细、却纯粹到极致的金色神雷，凭空而生。它仿佛不属于这方天地，而是来自更古老、更本源的所在，带着审判万物的威严，后发先至。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金色与紫色的雷霆在空中相遇，那霸道绝伦的紫禁神雷，竟是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最终彻底溃散，连一丝电光都未能剩下。
南宫弗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失声喃喃，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雷法，竟被如此轻易地化解。
远处，隐于暗巷的桂树下，神霄宗的两位道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年轻的玉阳真人萧旭眉头微蹙：“师叔，这便是南华师叔祖的《都天煌煌要术》？道蕴似乎……”
玄清道人捋着长须，神色平静，眼底却有精光流转：“元一门的雷，其根基在‘夺’，夺天地之威，行毁灭之事，霸道有余，底蕴不足。而这个孩子的雷，其根基是‘承’，是‘负’。他承了一份因果，背负了一桩遗愿。他的雷法，有情。”
“有情？”萧旭不解。
“对。所以你看，”玄清道人指向废墟，“南宫弗的道心，要乱了。”
战场之上，南宫弗已然状若疯魔。他无法接受失败，更无法接受自己的骄傲被一个他眼中的“傻子”践踏。
“我不信！再来！”
一道道紫雷倾泻而出，却始终无法突破那看似单薄、实则坚不可摧的金色雷光。他眼中的自信与骄傲，正随着每一次雷法的溃败而寸寸崩塌。
张蛟依旧站着，面无表情，手捏雷印。他所施展的雷法，招式间尚显生涩，却蕴含着一股堂皇正大的守护之意，那是小丑儿以性命相托的遗愿，是他此刻道心的全部。
两人的战斗，从一开始，便成了两种道心的对决。
南宫弗的雷，是为了占有，为了毁灭，为了彰显自己的高高在上。
最终，张蛟抬手，一记蕴含着丑奴儿最后执念的金色神雷，撕裂长空。
“咔嚓——”
南宫弗身前那件光华流转的护身法宝应声碎裂，金雷余势不减，重重轰在他的胸口。他狂喷一口鲜血，倒飞而出，重重砸在断壁残垣之中。
更致命的，是他心湖之中，那颗由无数天才光环浇筑而成的、坚不可摧的道心，在此刻，悄然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也就在此时，另一处战局，亦走到了终点。
老武夫吴用拼尽了最后一丝气血，将那杆乌黑铁枪，自一位涅盘境长老的后心捅入，前胸贯出。做完这一切，他那具本就枯败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生机彻底断绝。
可他没有倒下。
身躯依旧挺立，独臂持枪，保持着向前冲锋的姿态，那双浑浊的眼，望向张蛟的方向，残留着最后一丝欣慰。
“终究还是老了……”
老武夫，以身殉道。
与此同时，那座临时开辟的小天地内，亦是尘埃落定。
元一门地仙晏迟的身影重新出现，脸色铁青，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的血迹。而在他对面，白衣柳相那本就虚幻的身影，此刻已近乎透明，随时都会消散。
“元一门，这仇，我天王山记下了。”
柳相的声音依旧慵懒，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后，他看了一眼下方那个重新站起来的少年，笑了笑，身影便如青烟般，彻底散去。
晏迟刚欲对重伤的吴用尸身泄愤，却猛然抬头，看向远处。
两道清气飘然而至，现出玄清道人与玉阳真人的身影。
神霄宗的人。
玄清道人稽首一礼，脸上挂着客气却疏远的笑容：“晏迟道友，许久不见，还真是缘分呐。嗯—元一门真是好大的手笔，一场小辈间的道法切磋，竟劳动道友亲自压阵。”
这番话听似寻常，却字字诛心。
晏迟的脸色愈发难看，地仙下场欺负小辈，本就落了下乘，如今还被同为道门大宗的神霄宗看了个正着，这脸算是丢尽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废墟中那个眼神冰冷的少年，又看了一眼旁观的两位道门高人，终是冷哼一声。
“我元一门行事，还轮不到神霄宗来置喙！”
枯瘦手掌一招，将那瘫在地上道心已碎的南宫弗吸入手中，身形一闪，狼狈离去。
一场惊天风波，就此落幕。
玉阳真人萧旭看着元一门离去的方向，开口道：“师叔，真就这么算了？”
玄清道人打断了他，“神霄宗不认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师叔祖。他得自己站起来，用自己的法，告诉天下人，他配得上这双眼睛，配得上南华的传承。”
老道士顿了顿：“再说了，看戏嘛，总得看全套。这出戏，刚开了个好头。走吧，去瞧瞧咱们这位‘小师叔祖’，可别真哭坏了身子，耽误了修行。”
瓢泼大雨终于落下，混着泪水，冲刷着张蛟脸上的血污与焦黑。
张蛟在那堆废墟中，捡起丑奴儿留下的那几片破碎的衣衫，紧紧抱在怀中，然后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没有嚎啕，没有哭喊，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悲啸。
雨水，洗得掉血污，却永远洗不掉他眸中那永恒的、冰冷的雷光。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荣昌镇那个憨傻的张蛟。
唯有一位身负血与泪，执掌都天刑雷的恶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