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以前,青崖此刻一定欣喜若狂。
可惜,那时的他,死了。
死得很透,尸体都硬了。
床榻上躺着的人,他看一眼就升腾起满腔的怒气和恨意。
他把人一脚踹到了床下,听得一声闷哼。
“这个院子,以后是我住。你一个妖奴,没让你睡笼子,就该感恩戴德。”
他头朝里侧身躺下,闭着眼,睡觉。
明明很困,可耳朵却始终能听到身后隐秘的声响。
听到她缓缓起身,真丝衣料滑腻的摩擦声萦绕在他耳边,身上肌肉不由自主地一紧。
连她穿的寝衣都是他亲手帮她置备的……
什么都为她准备了……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
他对她还不够好么!
她还想要什么?
为什么不能等他回来。
为什么就那么迫不及待。
他听到她一声克制的闷哼,许是牵到了伤口,却也扯痛了他的心。
真该死,为何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疼。
一定是那该死的引魂咒。
一定是。
他用手指重重地掐自己,猛然的痛意才让那莫名其妙的心疼缓了缓。
脑子里却还是回想着她手上的箭伤,动到了筋骨,箭头的倒钩拉扯出整块的肉,又被蚀骨粉伤了。
一定很疼。
应该让她更疼的……可心口那一刀,为什么下不去手。
真想……剜出她的心,好好看一看。
那颗心里面……究竟有没有他。
究竟有没有。
苍耳看了看伤口,似乎有些流血。
眼下她困得要死,也懒得再挪地方,摔哪里就睡哪里吧。
狐狸尾巴盖在身上,也是暖和的很。
房里没一会儿便充斥着血腥的气味。
青崖的额角却突突地跳。
血腥味中那隐隐的桂香刺激着他的鼻腔。一个狐狸精为何身上满是桂花香气。
他栽了满树的桐花都没隐去她身上这股子甜腻的气息。
是好闻的,但莫名让他不快。
她的身上明明应该有他的味道。
听着房内越来越均匀的呼吸声,青崖终于睡不下去了。
他起身,一脚踩下,脚底软绒绒的触感。
低头一看,三条狐狸尾巴,被她当成了被子。
她倒是睡得香。
一个妖奴不伺候主子睡觉,却用她的呼吸,用她身上的气味……用她的存在,时时刻刻地扰乱他。
他狠狠地踩她心口,看到血色沁出白色寝衣,她却没有一点动静。
装死,又跟他装死。
以为现在的他,还会为她心疼么?
不会了,他恨不得看着她死。
阴鸷的眼神紧紧攫住那紧锁的眉心,似乎很是痛苦。
他懊恼地伸手摸一把苍耳的额头,滚烫的温度。
没听说谁家妖奴生病的。
要是烧死了……就往乱葬岗里丢了算了。
麻烦透了。
晨起,青山进门伺候他穿衣时,都不敢随便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他怕自己的眼珠子被挖出来。
苍耳起来时,已经退烧了。
疑惑自己怎么爬上的床?
可青崖又没把她扔回地牢……
看来,她要另找住处。
既不能碍了青崖的眼,又不能离他太远,以免他真要死时,她赶不上。这么想着,就见床铺上一块玉佩。
桂花连枝纹!
是她丢的玉佩!怎么在这里?
太好了!!
木招摇给她刻的玉佩找回来了!
她捏着玉佩,捏得手心都有些疼。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的。
她怕玉佩再掉了,便放进了袖兜里。
这床青崖刚睡过,想来这玉佩,竟是被他捡走了。
想起自己顺手牵羊的玉佩…拿死人的玉佩去卖,不厚道……还是还给他吧。
她把青崖的玉佩放在床上。
青崖一整天都在闭关,道长们给他做法,想尽了各种办法。
等他回来时,苍耳却看他面色铁青。估计……还没找到什么好办法。
不去触霉头,躲远些好。
她在东厢房给自己找了个窝。里面有些简单的家具陈设,能住。
因为佩戴了妖环,她跟青山说了两句,就出去买了几块布料,想着给丁令威做几件衣裳,免得他再穿道士服,又要被扒了。
笨拙地用剪刀裁剪,用针线缝制,时不时戳了手指头……冒出血来。
她娇气地想起木招摇和老九来。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竟然连件衣裳都做不好!
唉声叹气时,喉咙口忽地一紧,下一秒,青崖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
“谁允许你住在这里?主子当惯了,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吗?”青崖的语气很是阴冷,透着凌冬的寒意,“你哪儿来的布料?又在我府里偷的?”
他一把捏紧了她的手腕。
苍耳的针还捏在手里,针尖闪着刺芒。
“我没有。我自己花钱买的。”苍耳喉咙被妖环卡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用从我府里偷来的钱?”
“没有,你府里的东西……我都还回去了。我让青山都清点过了。一样不少。”苍耳解释。幸好她聪明,知道他此刻小肚鸡肠得很。
“那你哪儿来的钱?”青崖的眸子更加阴冷。
“昭阳给的。和你没关系。”
青崖冷呵一声:“用庸国的钱就行,用大越的钱就不行是么?”
苍耳想翻个白眼给他,但她怕自己翻白眼,真给了青崖掐死自己的机会。
这一缕魂魄,情绪太不稳定。跟炼丹似的,时不时炸炉。
“我没这个意思,你别多想。昭阳是我徒弟。”她话还没解释完,青崖又阴阳怪气上了:“嗯,她是你徒弟,她的钱,你就用得天经地义。”
青崖的眼神又阴鸷起来,看她错开他,不敢看他。
昭阳,又是庸国的昭阳……还是想着那三皇子么?
她还分不清自己的身份?
一个妖奴的眼里只能有自己的主人。
青崖又用禁制逼迫她:“说,我是你的谁。”
“主,主人。”
“很好,看来你能分得清自己的身份。我现在不允许你用庸国的钱。脏。”青崖觉得禁制还不过瘾,怎么都不如亲手捏上她纤细的喉咙。
他嫌弃地看着她手中的绣花针,又瞥一眼那粗制的衣料,参差不齐的针脚。
“你这种手艺,不用给我缝衣。想讨好我,不如想想其它办法。比如,服侍我沐浴。”青崖没想到有一日,她竟也能这般垂眉顺目,还妄想跟普通姑娘一样,给他刺绣缝衣?她一个妖奴,也配?!!
她做的东西,就算戳烂了手指头,他都不要。
忽然没了作贱她的兴致,他松开手,撤了禁制。
苍耳跟在他身后。他走她便走,他停她便停。
青崖站在房内,张开手,苍耳却迟迟不动。
“宽衣,不会么?”
苍耳为他宽腰带,解外衣,直到里衣才停了手。
“你穿衣服洗澡?”青崖讥她。
“让青山来,我服侍不好。”
青崖亲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由得你挑?”
苍耳只能帮他脱去里衣。白色的里衣揭开,她手里的动作忽然凝住了。
明明只是一缕魂身……怎么,怎么身上也刻满了引魂咒??
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刀刻忽抽离了她的呼吸。
“怎么?感到恶心?还是害怕?”青崖鄙夷又厌恶地看向她的眼睛。
“为什么……你身上也会有?”
“为什么?你不知道么?引魂刀,刻的不仅是肉身,刻的是魂。可笑不可笑?我竟为你做到这个地步。连我自己都鄙弃我自己,怎么能爱你,爱到这个地步。你,一点都不值得。滚出去。”青崖捏着苍耳的脖子,把她丢出了门外。
苍耳看着青崖缓缓阖上门。
刻进魂魄的引魂咒……就连转世都不能消失么??
不……青崖没机会转世了。
等着他的,只有灰飞烟灭。
她茫然地瞪着天上的月亮。
师父,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青崖从浴桶里起来,青山为他穿衣。
他实在忍不住,提了一嘴:“主子,姑娘。哦,不,那个妖奴,说她不住东厢房,也不住西厢房,她今晚就坐主子房门口。主子要有事,吩咐她一声就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尽力了。
小乞丐,自求多福吧。
这个主子,可不是从前那个主子了。
青崖坐到床上,要睡下时,发现了床上的玉佩。
竟是掉在这儿了。
难怪哪里都找不到。
他把玉佩拿起来,摩挲了几下,手感不太对,这才细细看了两眼。
不是那块桂花缠枝的玉佩。
竟是……她随手顺走的那块。
呵。
这也不要了吗?
连这也要还给他了么?
不仅把玉佩还给他,还拿走了那块桂花缠枝的。
她当真要跟他撇得一干二净?!
他把对她的爱,刻进了自己的魂魄,害得自己如今真成了一缕幽魂,都忘不掉那种爱她到骨子里的刻骨铭心!
她倒好!
这是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
到头来,爱到死的那个,就只有他么!!
刻骨铭心的,就只有他么!
她一个妖奴,凭什么弄死了他的身体,还要弄死他的心!
而她却可以全然置身事外!
凭什么!!
“进来。”可能是因为怒极了,他说话的声音倒是异常的温柔,和他没死那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