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登仙的青崖回了皇宫,迅速料理了玉妃,继而便把钦天监,天师府牢牢把控在自己的手里,灵墟道长顺理成章成了大越的国师。
兵不血刃的一场政变,又将大越皇帝彻底架空。
他虽没有继位,却成为了大越国实际的掌权人。
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他们回去后的一个月内。
雷霆之势,举国震撼。
即使在这样的一个月内,他也每天都回王府,用自己的仙力压制苍耳的神咒反噬。
苍耳戴着妖环,懒散地躺在漫天桐花下,吊床摇来晃去。
和之前唯一的不同,便是王府里没有了那些灵鸟。
也不需再用结界。
那些之前和她一道被困在王府里的灵鸟都展翅高飞,重获了自由。
而她,即使没有结界,也逃不出这个新的牢笼。
好慢啊…每一天的岁月都好慢…
她让青山在院子里摆放了一个小巧的铜壶滴漏。
有时候,痴痴地看着水滴,一滴,一滴,滴进水面,荡漾开一个个圈。
有时候,她闭着眼,聆听着一滴一滴的水声,继而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流淌的声音。
那些鸟,还没找到木招摇和老九么…
一只都没有找到么…
好笨啊…
如果它们找到了,木招摇和老九一定会立刻来找她。
青崖捏着苍耳的胳膊,不停地往她体内输入自己的仙力,见那黑色咒印终于浅淡了一些,他才轻舒口气,万般留恋地摩挲着她手腕上细腻的皮肤。
她怕痒,收回了自己的胳膊,不让他再碰。
“还不打算跟我说话么?”青崖很无奈。
苍耳充耳未闻。
“你戴着妖环,我可以轻易让你开口的。
我可以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我只想,你能主动跟我说两句话,哪怕一个字也好。
像从前那样…骂我,嘲讽我,故意拍打我的伤口,让它流血,你再帮我用蛛丝重新包扎。
哪怕虚情假意地骗骗我也好。”
苍耳缓缓闭上了眼睛,甚至转过头不再看他。
青崖无力地笑:“如果你非要这样,我只能担负起做主人的责任和权力。”
见苍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沉沉地吐气:“告诉我,除了放你离开,你想做什么。”
苍耳脖子里的妖环闪了闪光亮:“我想出去走走。”
“好,那我今天便陪你出去走走。”
他们走得不远。
经过此前的混乱,街市已慢慢恢复原来的烟火气。
苍耳被青崖抱着,骑在狰兽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到一处肉铺子,卖得却是凡界不常见的兽肉。
她定定地看了一眼。
一众甲士立刻将那烤肉店清了场,又在外面团团围了一圈。
百姓们被挡在外面好奇打量。
“狰兽!是太子!”
“哇,好威武,我头一回看见这样的神兽。”
“切,小孩子才看兽。像我这种大人,就喜欢看美女。看到狰兽上被太子抱着的美人么?哇,带着帷帽我都能看出她的绝代风姿。”
“傻瓜,你看来看去就看了个帷帽。太子就在你眼前,你怎么不多看两眼?真是绝代风姿。”
“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太子登基了。”
“嘘!你不怕被抓起来么!”
“怕什么?谁不知道我们大越现在就是太子掌权?以前,你见过太子出街是这种排场吗?”
“那倒是没有。太子向来低调得很。哪像现在,吃个烤肉还要骑着狰兽出来。啧啧啧。”
青崖把苍耳抱下狰兽,小二诚惶诚恐地过来伺候时,他点了一份烤兽肉,并两碗酒水。
“这酒比不上宫里的露浓笑。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怎么喜欢喝露浓笑,毕竟,你有更好的。”
苍耳知道他指的是光之月华。
她已经不喝了。
他不会傻到能让她故技重施,而没有任何防范。
而那,毕竟是光之月华。
烤肉店外,围得水泄不通。
烤肉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就那么随意坐着,都能感受到气氛的紧张。
除了门外列队的甲士,就这屋子估计就藏了好几个暗卫。
青崖行事果然越来越像高高在上的太子,甚至是皇帝,和以前那个喝着薄粥就酱菜,日日敲升阳鼓的道士,越来越远。
他说话,做事,时时透着上位者的强大气息,不容人质疑。
苍耳淡淡地脱下帷帽。
兽肉切成了薄片,端了上来。
恍惚间,那一夜的骚动,历历在目。
那一夜…死了好多…人也好,兽也好,妖也好,道士也好。
“这是,那一晚从山里跑出来的兽么?”
青崖也不瞒她:“是。死了很多。也有很多被活捉的。有些被圈养起来,有些被宰杀。”
“那些妖呢?”
“大多是没什么品级的妖,都被天师府灭杀了。品阶高的火灵鸟,还有其它一些妖兽,也被天师府缉拿。”
“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按照老规矩。要么剖丹,要么买卖做契约兽,要么…”青崖顿了顿,没有再说。
苍耳帮他补上:“要么跟我一样,做妖奴。”
青崖的眼神被这两个字烫到,仓皇逃开。
他喉咙干涩,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从来都没有把你视做妖奴。如果你愿意。我娶你为妃,等我登基,你就是皇后。我青崖白鹿,此生都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女人进我的后宫。我只要你。”
“我若不愿,你会放我走么?”苍耳定定看着桌上的兽肉,感觉自己和它也没两样。
“我会等你。一直等你。你若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我,那天…你为何不任由我身消魂灭。是你招惹我的,你不能撒手了之。”青崖望向苍耳的眼神,委屈得像一头摇尾乞怜的兽。
只求眼前的人,能摸摸他,对他说两句好话。
让他知道,她的心里是有他的,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
只要一点,就够了。
苍耳忽然开口:“我吃饱了。走吧。”现在的青崖一言九鼎,他不该这么随便说话。
青崖看了眼桌上一口没动的酒和肉,神色暗了暗:“好。”
苍耳不肯再上狰兽,她只想一个人寻常走走。
青崖屏退了甲士,只留了暗卫。
他陪着她继续往前,走过几家食肆,卖脂粉的店面…然后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哭声。
她顺着哭声拐个弯,进了一处小巷。
这里沿着一条不宽的河,住着很多人家。
好几家,家门口贴了白字。
哭丧的人抬着棺材,排着长队,走在街巷上。
大人哭,小孩也哭。
苍耳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青崖默默站在她身前,帮她挡去好奇投射来的目光,还有那些洋洋洒洒的纸钱。
“姐姐。”又甜又软的声音唤在她的脚边,跟悦娘一样。
苍耳低头去看,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衣服也破破烂烂。
“姐姐,你踩到蚂蚁了。”女孩仰着头。
苍耳错开一步,这才发现,脚下竟然有一小群扛着馒头屑的蚂蚁。
“对不起。”她对女孩说。
女孩还没说话,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老妇。
青崖先她一步,拉着苍耳的胳膊,将她护至身后。
那老妇却并不冲着苍耳来,只是牵起了女孩。
“小花的爸爸就是被妖兽咬死的,你还乱跑!你没看到她戴着妖环么!”
青崖捏着苍耳的手,紧了紧。
苍耳拉住他,他才没发作。
“我要看蚂蚁。”女孩倔强地伸手指给老妇人看。
老妇看着那馒头屑,和上面爬着的蚂蚁,顺起一脚踢进了河里:“蚂蚁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回家。”
女孩被拖走了。
蚂蚁被冲走了。
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也哭走了。
这些蝼蚁般脆弱的生命,她以前不会在意。
哭也好,笑也好,和她没关系。
可眼前的人家,一户又一户,又是这么活生生地在她面前。
爷爷也好,阿嘎也好,那些被捉的妖兽也好,这些被兽咬死的人也好。
他们的喜是真的。
他们的悲也是真的。
喜怒哀乐,从不因为他们的卑微,渺小而减弱半分。
哪怕是那些蚂蚁,也会因为找到了馒头屑高兴上半天。
可眨眼的功夫,只因为一个念头。
生命就消失了。
苍耳忽然明白,老夫子为何三令五申,不让他们在凡界用法术和灵力。
原来…不仅是为了隐藏身份,保护自己。
也是为了保护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蝼蚁。
他们这样的力量,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凡界。
青崖看她望着河水出神,轻声细语地问:“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不直接登基做皇帝?”
“不想伤国本。身居高位的人,哪怕打个喷嚏,下面都要死伤一片。我只想尽量减少伤害。”
苍耳笑:“你会是个好皇帝。一个好皇帝,不应该来招惹我。你看,我只是破个结界…就伤了那么多人。”